第1章 废墟中的萤火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劣质魔晶粉尘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息。

维克多·兰恩深吸一口这混浊的空气，又缓缓吐出，仿佛想将肺腑中的郁结也一并排出。他扶了扶鼻梁上用细铜丝勉强固定住镜腿的圆框眼镜，镜片有些模糊，但他眼神中的光却未曾黯淡。

这里是诺瓦城，曾经的“蒸汽之心”，如今却大片区域沦为“蒸汽废墟”。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齿轮半掩在瓦砾中，像远古巨兽的残骸。废弃的魔导管道如扭曲的蟒蛇般盘踞在倒塌的建筑之间，偶尔还会泄露出一丝丝淡蓝色的、不稳定的魔能光晕，映照着在管道夹缝中苟延残喘的贫民。

孩子们，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角落。

兰恩的目标，就是这些角落里的“野草”。

他今天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亚麻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略显苍白但骨节分明的小臂。这身行头在这片废墟中显得格格不入，像一朵误入垃圾堆的白色小花。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远处蒸汽阀门偶尔发出的嘶鸣，“孩子们，今天的‘知识分享会’要开始了。”

没有想象中的一拥而上。

阴影中，几双警惕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带着麻木和不信任。在这片废墟，任何不期而遇的“善意”，往往都包裹着难以预料的恶意。

兰恩不以为意，他从随身携带的、用废弃皮革缝制的挎包里，取出了一块相对平整的焦黑木板，和一根捡来的、勉强能写字的白色石灰石，包底躺着半截用油纸包裹的粉笔。

“今天，我们聊聊‘1+1为什么等于2’。”他蹲下身，用石灰石在木板上吃力地画下歪歪扭扭的符号。阳光透过残垣断壁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个瘦小枯干的身影，像受惊的野猫般从一堆废弃的齿轮零件后探出头。那是个女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头发枯黄，脸上布满污垢，唯有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兰恩手中的石灰石。

兰恩认得她，艾拉。一个在废墟中独自游荡的孤女，沉默寡言，却有着惊人的记忆力。上次他无意中念叨了一段古老的歌谣，她第二天就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过来，艾拉，”兰恩的声音温和，“这个很简单。”

艾拉犹豫了一下，小小的身子在阴影里挪动了几寸，最终还是抵不过那石灰石在木板上划出的痕迹所带来的吸引力。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比艾拉高大不少的兽人少年也停止了用生锈铁片撬保险箱的徒劳举动。他叫格雷，虎族兽人，却是个异类——没有同龄兽人的鲁莽好斗，反而对一切机械造物有着近乎痴迷的狂热。此刻，他铜铃般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好奇。兽人对人类的“弯弯绕绕”一向不屑，但这个自称“老师”的人类，说的东西偶尔还挺有意思。

“看，”兰恩用石灰石指着木板上的“1”和“+”，“这个符号，代表‘一’，一个东西。这个符号，代表‘加’，把它们放在一起。那么，一个东西，再加一个东西，是多少个东西？”

他捡起脚边两块大小相近的碎石块，放在艾拉面前。

艾拉的嘴唇嗫嚅了一下，伸出脏兮兮的小指头，分别点了点两块石头，然后怯生生地抬起头，看向兰恩：“……二？”

“非常棒！艾拉！”兰恩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他的笑容真诚而温暖，像冬日里稀有的阳光，“就是二！” 他在木板上重重写下“2”。

这个简单的“2”，在艾拉眼中，仿佛比头顶那些偶尔闪烁的魔能光晕还要明亮。

“这有什么用？”格雷瓮声瓮气地开口，他扛着那块撬不开的保险箱残骸走了过来，重重地扔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知道这些，能换来黑面包吗？能让我们不被‘刮骨者’那些混蛋欺负吗？”

“刮骨者”是废墟边缘一个小帮派的名字，以勒索和暴力闻名。

兰恩看向格雷，镜片后的目光沉静：“现在或许不能，格雷。但知识，是种子。它会在你们的脑子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到那时，你们就能用它来换取面包，保护自己，甚至……改变这片废墟。”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一种理想主义者特有的狂热。

格雷撇撇嘴，不太相信。改变废墟？靠这些歪歪扭扭的符号？简首是天方夜谭。但他没有再反驳，只是默默地搬了块破裂的石砖，在艾拉旁边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块写着“1+1=2”的木板。

又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从各自的藏身处悄悄围拢过来，像一群被篝火吸引的飞蛾。他们眼中依然带着戒备，但也多了一丝兰恩播撒下去的、名为“好奇”的火种。

兰恩心中微微一暖。这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他身为一名“教师”的本能。即使身处这黑暗的废墟，他也要尝试点亮一盏灯，哪怕只是微弱的萤火。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孩子们稚嫩却布满尘霜的脸庞：“好了，我们继续。除了‘1+1’，我们今天还要认识更多的数字，比如‘3’、‘4’、‘5’……当你们认识了足够多的数字，我就教你们怎么用它们来计算你们每天能捡到多少能换钱的废铁，怎么计算那些黑心商人有没有克扣你们的食物……”

兰恩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却更具诱惑力：

“甚至，将来有一天，你们可以用它们来计算，如何用最少的力气，撬动最重的铁板，如何让齿轮按照你们的想法转动，如何……建造属于你们自己的家园。”

格雷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第一次真正闪耀起渴望的光芒。撬动铁板？让齿轮转动？这比什么“1+1”有意思多了！他下意识地着手边那块撬不开的保险箱残骸，眼神中多了一丝思索。

艾拉则紧紧抿着嘴，小手不自觉地在地上比划着“1”、“2”、“3”的形状，仿佛那些符号己经拥有了生命。

废墟的角落里，一堂简陋到极致的课，在孩子们或专注、或懵懂、或带着一丝新奇的目光中，悄然进行着。

兰恩看着他们，看着那些在灰尘与困苦中依然努力睁大的眼睛，心中那份属于教师的执拗与温情悄然流淌。阳光透过断壁的缝隙，在他和孩子们之间投下摇曳的光斑，像一幅无声的画卷，在诺瓦城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安静地展开。

劣质魔晶粉尘依旧在空气中飘荡，远处的蒸汽阀门依旧嘶鸣，但在这小小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似乎正悄悄地开始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