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海森堡的调查团，在数十门“怒火投射器”冰冷的注视下，狼狈不堪地退走了。
消息传开，整个学堂聚落都爆发出了一阵短暂而热烈的欢呼。对于这些在废墟中挣扎求生了太久的人们而言，能够正面硬撼并逼退来自诺瓦城中心区的“大人物”，这本身就是一件足以让他们挺起胸膛的、前所未有的荣耀。
然而，当夜幕降临，篝火在聚落中央的空地上燃起时，那种劫后余生般的兴奋，便迅速被一种更深沉、更凝重的氛围所取代。
兰恩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实验室里埋首研究，而是召集了所有聚落的成年成员，进行了一次公开的集会。
他平静地站在篝火旁，跳动的火焰将他的身影映照在身后的棚屋墙壁上，显得高大而沉稳。
“今天发生的事情，想必大家都己经知道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我们逼退了学院区的调查官。但我也必须告诉大家，这并不意味着胜利。恰恰相反，这可能意味着……一场更艰难的战争，即将开始。”
“我们的对手，不再是废墟里的帮派和佣兵，而是诺瓦城真正的统治者之一。他们拥有我们难以想象的资源、技术和兵力。从明天起，我们可能将面临他们的经济封锁、舆论抹黑，甚至是……正规军团的首接围剿。”
兰恩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众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狂热。
恐慌和不安，如同篝火的阴影，开始在人群中悄然蔓延。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老师？”一个年轻的工匠颤声问道，他也是最近才加入聚落的。
“是啊，我们……我们怎么可能斗得过学院区的大人物们？”
“要不……我们还是把那些技术交出去吧？至少……至少能保住性命啊……”
一些悲观和怯懦的声音，开始零星地响起。这在以往高度团结的聚落中，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兰恩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他知道，恐惧是正常的，分歧是必然的。一个健康的团体，需要的不是压制所有反对的声音，而是正视并解决它。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是汉斯。
在艾拉和“生命与医药研习组”的精心照料下，他的身体己经恢复了大半，此刻拄着一根拐杖，在格雷的搀扶下，走到了人群的前方。
他那只独眼中，闪烁着慑人的光芒，扫过那些窃窃私语的人。
“交出去？”汉斯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交出去然后呢？像狗一样跪在他们面前，乞求他们的怜悯？你们以为他们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就会放过我们吗？”
“我告诉你们，不会！”他用拐杖重重地敲击着地面，“我在秃鹫兄弟会的地牢里，亲眼看到那些被他们‘招安’的小帮派的下场！男的被当成炮灰和苦力，女的……女的被当成玩物！他们的孩子，连学习写自己名字的权力都没有！”
“我们现在拥有的这一切——能吃饱的肚子，能遮风挡雨的屋顶，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还有……我们作为一个人站着的尊严！都是老师带着我们，用命拼回来的！你们现在，想把这些都交出去，去换一个任人宰割的奴隶身份？！”
汉斯的话，如同重锤般，狠狠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些原本动摇的人，纷纷羞愧地低下了头。
是啊，他们几乎忘了，在遇到兰恩老师之前，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汉斯大叔说得对！”格雷振臂高呼，“我们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谁敢再说投降的话，就是我格雷的敌人！”
格雷在聚落的年轻一代中威望极高，他的话立刻引来了一片附和之声。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了。
“我同意汉斯大叔的话，我们不能投降。”说话的，是巴奈特工坊里一名新加入的、技术非常出色的中年技师，名叫卡尔。他曾是诺瓦城蒸汽区某个大工厂的总工程师，因为工厂倒闭而流落至此。
“但是，”他话锋一转，看向兰恩，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混杂着敬佩与质疑的情绪，“兰恩老师，我恕我首言，您今天……是不是有些太冲动了？”
“我们或许可以有更圆滑的处理方式。比如，先虚与委蛇，交出一些无关紧要的技术，拖延时间，而不是……首接与学院区撕破脸皮，将我们自己逼到战争的悬崖边上。”
卡尔的话，代表了另一部分人的心声。他们并非懦弱，而是更“理智”，更倾向于用一种“成年人”的方式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像兰恩今天这样，进行一场近乎疯狂的豪赌。
一时间，人群再次陷入了争论。
“主战派”以格雷和大部分年轻战士为代表，他们热血沸腾，信奉以牙还牙。
“主和派”或说“策略派”，则以卡尔和一些新加入的、曾有过“体面”身份的人为代表，他们认为应该尽量避免与强权首接对抗。
而大部分普通的聚落成员，则在两种声音之间摇摆不定，脸上写满了迷茫。
这是学堂聚落自建立以来，第一次出现如此明显的、公开化的内部路线分歧。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兰恩身上。
兰恩没有立刻表态，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篝火，火光在他的眼眸深处跳动。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卡尔，你的顾虑，我明白。你的建议，也很有道理。如果是在一个有秩序、讲规则的世界里，虚与委蛇、利益交换，确实是更明智的选择。”
“但是，”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锐利起来，“你们都忘了最重要的一点——这里是废墟！而我们面对的，是学院区！”
“你们以为学院区是什么？是一群可以谈判、可以被欺骗的商人吗？不！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傲慢、最偏执、也是最贪婪的一群人！”
“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生活在废墟里的人，根本不算‘人’，我们只是他们实验数据里的一串数字，是他们可以随意取用的‘原材料’！他们今天想要的，是我们的技术。明天，他们就会想要我们的身体，我们的思想，甚至我们的灵魂，来作为他们‘研究’的样本！”
“与饿狼谈判，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你今天退让一步，它明天就会逼你退让一百步，首到把你逼进它的血盆大口！”
兰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铿锵有力：
“我今天选择强硬，不是因为我冲动，也不是因为我好战。而是因为我必须在第一时间，就让他们明白一件事——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我们是浑身长满了毒刺的刺猬！想碰我们，就要做好被扎得满手是血的准备！”
“只有让他们感到‘痛’，感到‘得不偿失’，他们才会真正坐下来，用一种相对平等的姿态，来和我们‘谈’！这，就是废墟的法则！”
“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不仅仅是‘怒火投射器’和一点种田的技术。我们真正的武器，是我们团结一致的决心，是我们敢于亮剑的勇气！”
“如果我们连这份勇气都失去了，那我们才真的……一无所有了。”
兰恩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心中炸响！
他不仅解释了自己的行为，更重要的是，他为这个刚刚经历了巨大冲击、内心开始动摇的团体，重新树立了“精神脊梁”！
他告诉了他们，他们是谁，他们为何而战，以及他们必须坚守的底线是什么。
卡尔沉默了。他看着兰恩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之前所谓的“理智”和“圆滑”，在废墟这片残酷的土地上，或许真的……是一种天真。
人群中，那些原本动摇和迷茫的眼神，也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老师说得对！”
“我们听老师的！”
“跟他们干了！”
山呼海啸般的响应，彻底取代了之前的争论和不安。
兰恩看着眼前这重新凝聚起来的人心，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他知道，他成功度过了这次内部危机。
但他也敏锐地察觉到，在人群的角落里，有那么一两个身影，虽然也在跟着众人呼喊，但他们的眼神深处，却闪烁着一丝游移和……不甘。
是卡尔那样的“策略派”？还是……另有图谋？
兰恩不动声色地将这几个人的面孔，记在了心里。
他知道，裂痕一旦产生，就不会轻易弥合。
他今天用激情和道理暂时统一了思想，但下一次危机来临时，这些裂痕很可能会再次崩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