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哈桑己经有三十年,没见过这么绿的麦穗了。
绿得……就像传说中,天空之城“苍穹之塔”坠落前,那些贵族老爷们花园里的翡翠。
他颤抖着伸出那双如同枯树皮般的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一片宽大肥厚的麦叶。叶片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冰凉,却充满了让他想哭的生命气息。
一个月前,他还是枯泉绿洲里一个最卑微的、等待着“沙之哀”将自己吞噬的等死老人。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用自己那把用了五十年的破石锤,将捡来的、坚硬的“铁线草”根茎,砸成勉强可以果腹的、拉嗓子的糊糊。
而现在,他成了“种植与养殖公会”里,一名受人尊敬的“育苗师”。
他手中的工具,不再是那把破石锤,而是一柄由“巴奈特第二工坊”出品的、轻便而锋利的、名为“工兵铲”的奇特工具。
他每天的工作,是照料这片……由那个被称为“神”的男人,亲手开辟出来的、小小的“温室试验田”。
“哈桑大叔,发什么呆呢?该给‘三号田’浇水了!”一个扎着羊角辫、脸上还有些许雀斑的沙民少女,扛着一根新式的“竹制引水管”,笑嘻嘻地跑了过来。
“哦……哦,来了!”老哈桑回过神来,咧开嘴,露出了缺了门牙的、憨厚的笑容。
他熟练地将引水管的一端,插入田埂旁一个陶土烧制的、不起眼的管道口。然后,他转动了管道口上一个同样由陶土制成的、结构精巧的阀门。
哗啦啦——
一股清澈的水流,顺着引水管,精准地、均匀地,灌溉进了麦田的根部。
这,就是兰恩规划的“地下运河”和“地表灌溉系统”。它就像一张巨大的、埋藏在地下的蜘蛛网,将绿洲湖泊那珍贵的水源,以最低的损耗,输送到了每一片需要它的土地上。
老哈桑到现在也搞不懂,那水是怎么自己“跑”过来的。他只知道,自从有了这东西,他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用两个破皮囊,走上大半天,才能从守卫森严的井口,换回一点点能救命的浑水了。
“真……真是神迹啊……”老哈桑每次看到这水流,都忍不住喃喃自语。
“哈桑大叔,老师说了,这不是神迹,这叫‘水压’和‘连通器原理’。”羊角辫少女娜拉,一边纠正他,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根炭笔,一丝不苟地记录着,“三号田,辰时三刻,灌溉一标准单位。土壤湿度……预计良好。”
娜拉,是“技术夜校”里,兰恩最看好的几个学生之一。她虽然年纪小,但对那些奇怪的“符号”(数字和公式)有着惊人的天赋。现在,她己经是老哈桑这片试验田的“技术实习生”了。
就在两人忙碌时,一阵沉闷的、富有节奏的号子声,从不远处的建筑工地方向传来。
“嘿……咻!嘿……咻!”
只见数十名赤裸着上身、肌肉贲张的沙民汉子,正在合力吊装一根巨大的、由特殊合金浇筑而成的……塔基!
而在工地的边缘,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拄着拐杖,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是汉斯!
兰恩在南下之前,通过远程通讯,将这位最值得信赖的“总教官”,连同巴奈特工坊最新的一批“工程器械”(比如蒸汽驱动的起重机雏形),一起传送到了这里,负责监督“凋零与新生之塔”的建造。
这位铁血的老兵,用他那套从兰恩那里学来的、不近人情的“军事化管理”,在短短一个月内,就将这群散漫的沙民,整合成了一支……令行禁止的“工程兵团”。
“那边的!你们那根承重索的角度不对!想让所有人都被砸成肉饼吗?!卡尔!你这个总工程师,给我滚过去看看!”汉斯的咆哮声,响彻了整个工地。
那个曾经在新生镇质疑过兰恩的技师卡尔,此刻却毫无怨言,他戴着一顶简易的安全帽,拿着一张图纸,急匆匆地跑过去,开始重新计算吊装角度。
在这里,没有身份高低,只有……“技术”和“规则”说了算。
老哈桑看着眼前这片热火朝天、充满了秩序和希望的景象,再想起一个月前,这里还是那个充满了恶臭、暴力和绝望的“枯泉”,他感觉……自己仿佛活在两个世界。
然而,他并不知道。
就在这片新生的、光明的景象之外,更深的黑暗,正在悄然蔓延。
---
绿洲外围,一处隐蔽的沙丘之下
刀疤脸哈坎,正恭敬地,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沉甸甸的皮袋,递给面前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男人。
“……大人,这是这个月,从废铁镇那边,通过‘毒眼’老大的渠道,秘密运过来的……‘货’。”哈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贪婪和兴奋。
黑斗篷男人揭开皮袋,里面装的,赫然是十几支最新式的、枪管更短、便于隐藏的……“短款刺猬·改”!以及数排黄澄澄的、特制的穿甲弹!
“很好。”黑斗篷男人发出沙哑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黑风王’对你们的‘忠诚’,非常满意。”
“这……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哈坎谄媚地笑道,“只要能扳倒那个外来者,让我们重新拿回属于我们战士的荣耀,我哈坎……愿意为黑风王效死!”
“荣耀?呵呵……”黑斗篷男人冷笑一声,“黑风王要的,是那个能凭空出水的‘神迹’,是那个聚落里所有能下金蛋的‘技术’。至于你们……不过是些可以随时牺牲的、引路的‘棋子’罢了。”
他的话,让哈坎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黑斗篷男人没有再理会他,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用兽骨雕刻的、造型极其诡异的、仿佛在不断哀嚎的……小小雕像。
“这是‘沙眠之咒’的母体。我们的萨满,己经在上面,加持了最恶毒的诅咒。”他将雕像递给哈坎,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把它……想办法,放进那个外来者最核心的‘水源’里。”
“不需要多,只需要一小块碎片。诅咒,就会像瘟疫一样,在水里蔓延。所有喝了水的人,都会在三天之内,陷入永恒的沉睡,灵魂被拖入无尽的沙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等到他们内乱西起,自相残杀之时,就是黑风王的大军……踏平这座黄金之城的时刻!”
哈坎接过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骨雕,只觉得入手冰凉,仿佛握着一块来自地狱的寒冰。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知道,他一旦做了这件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将成为……毁灭这片“新生”的、罪恶的刽子手。
但他一想到自己失去的一切,一想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外来者,他心中的怨毒,便再次压倒了恐惧。
“是……大人。”他咬着牙,将骨雕紧紧地攥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