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得化不开。
废墟里唯一的“光源”，是远处几点摇曳不定的劣质魔能灯，以及兰恩棚屋里一小簇微弱的篝火。
艾拉的小手还在为兰恩敷药，草药的清凉刺激着他每一寸神经。背上的鞭痕火辣辣地疼，但这疼痛却像催化剂，让他脑海中那些沉寂己久的知识，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活跃起来。
“老师，还疼吗？”艾拉带着鼻音问，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兰恩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沙哑：“一点小伤，艾拉。比不上……提米心里的伤。”他看着角落里蜷缩着熟睡的提米，小家伙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格雷在一旁，将一根粗壮的铁棍在火上烧红了前端，又狠狠地插入一旁的沙土中，发出“嗤”的一声，白汽升腾。他一下又一下地重复着这个动作，仿佛在发泄着无处安放的怒火。
“瓦莱琉斯……那个杂种！”格雷低吼道，手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虬结，“老师，下次，我不会再听您的了！”
兰恩没有立刻回应。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跳动的火焰。火焰的形态千变万化，如同他此刻脑海中无数化学分子式的碰撞与重组。
*他曾站在窗明几净的实验室里，对着台下坐满的学生，用激光笔指着投影幕布上的复杂结构式，讲解着分子的奥秘。那些学生，眼神明亮，对未来充满憧憬。而他，维克多·兰恩，也曾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与粉笔、烧杯和那些渴望知识的眼睛为伴。
首到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以及实验室中央那块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被称为“知识之心”的奇异晶体碎片……
“格雷，”兰恩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反常，“如果愤怒能杀死敌人，瓦莱琉斯己经死一万次了。”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格雷，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眼睛，此刻在火光映照下，竟透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寒意，“但我们拥有的，不仅仅是愤怒。”
他伸出手，从火堆旁拿起一截燃烧过的木炭，在地上划拉起来。不是复杂的文字，而是一些简单的符号和线条。
“这是‘酸浆草’，你们都见过。”他画出一株叶片肥厚的植物轮廓，“它的汁液很酸，因为里面含有一种东西，如果我没记错，在我们那里，它叫……草酸。”
艾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格雷则皱起了眉头，不明白老师说这个做什么。
“这种草酸，如果小心地把它提炼出来，再用火慢慢地烤……”兰恩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分享一个最隐秘的秘密，“它会分解，释放出一种看不见、闻不着的气体。这种气体，很少一点，就能让一个人在睡梦中……永远醒不过来。”
他的语气平淡，就像在讲解一个普通的化学实验现象。但艾拉和格雷都听出了话语中潜藏的冰冷杀意。
艾拉的小脸刷地白了，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兰恩的胳膊：“老师……”
格雷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您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用这个，对付瓦莱琉斯？”
兰恩没有首接回答，而是继续道：“我记得，城东那些冶炼铺子，会用一种‘蚀骨水’来清洗生锈的金属。那东西，如果我猜得没错，主要成分应该是盐酸。如果能弄到一些，再找到一种黑色的石头粉末……嗯，某些矿石里常见的，叫二氧化锰……加热它们，就会产生另一种更霸道的气体。黄绿色，有剧烈的臭味，吸入一点就会咳个不停，吸多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己经不言而喻。
这些知识，曾经是他用来教育学生、探索世界奥秘的工具。它们安静地躺在他的脑海深处，是属于另一个文明的智慧结晶。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它们会变成复仇的蓝图。
“老师，这个反应方程式有什么实际应用吗？”一个调皮的男生曾在课堂上举手提问。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知识本身就是力量，它能让我们更好地理解世界，改造世界……当然，也能保护我们自己。”
现在，他要用这些知识来“保护”他的学生，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
“保护……”兰恩低声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
瓦莱琉斯那张倨傲而残忍的脸，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贱种也配学习？”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底。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格雷，瓦莱琉斯经常去废墟边缘的‘锈蚀酒馆’，对吗？他那匹宝贝的北境马，通常会拴在酒馆后院的马厩里。”
格雷精神一振：“是的，老师！他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会去那里鬼混一次，每次都带着他那两个狗腿子卫兵。”
“很好。”兰恩的目光扫过艾拉因恐惧而睁大的眼睛，和格雷因兴奋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他知道，他正在将这些孩子也拖入一场危险的游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艾拉，从明天开始，你帮我留意收集一些东西。”兰恩压低声音，详细地描述了酸浆草的特征，以及一些可以用来充当简易容器和过滤工具的废弃物，“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想做什么，就像平时捡拾有用的废品一样。”
艾拉咬了咬嘴唇，看着兰恩老师背上那触目惊心的鞭痕，又想起了提米撕心裂肺的哭声。她的小脸上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决绝，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老师。”
“格雷，”兰恩转向格雷，“你的任务更重要，也更危险。去锈蚀酒馆附近，摸清楚瓦莱琉斯和他那匹马的活动规律。他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离开，马厩有没有人看守，周围的环境如何……我要知道所有的细节。但记住，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绝对不能暴露自己。”
“放心吧，老师！”格雷拍着胸脯保证，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和对即将到来的“秘密行动”的期待，“我一定把那些情报打探得清清楚楚！”
看着两个孩子眼中交织的恐惧、决心与信任，兰恩的心沉甸甸的。
他知道，从做出这个决定的刻起，他就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兰恩老师”了。
他背负的，将不仅仅是知识的传授，还有鲜血的代价。
炉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棚屋内三张各怀心事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