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铁末班车的对视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铁玻璃上，顺着车窗蜿蜒成扭曲的河流。末班地铁在隧道中发出沉闷的轰鸣，金属车轮与轨道摩擦的声响，混着车顶雨帘倾泻的哗哗声，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水幕。车厢里亮着惨白的荧光灯，寥寥几个乘客裹着湿漉漉的外套，像被雨打湿的飞鸟般蜷缩在座位上，各自沉浸在手机屏幕的微光里，被雨声裹挟着，显得格外孤寂。

许航摘下被雨水打湿的眼镜，镜片蒙着厚厚的水雾，连眼前的扶手都化作模糊的轮廓。他用衣角反复擦拭，棉布纤维在玻璃上蹭出细微的声响，却始终抹不去那层氤氲。金属镜框压得鼻梁生疼，他叹了口气重新戴上，不经意间瞥见车厢角落——那里有个身影正剧烈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压抑着啜泣。

女孩抱着一卷画纸，水彩纸边缘早己洇出深色水痕。她白色衬衫紧贴脊背，勾勒出蝴蝶骨嶙峋的轮廓，发梢滴落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睫毛上凝着的水珠随着抽泣轻轻颤动，像缀在枝头摇摇欲坠的露珠。她正用袖口反复按压画稿，指腹己经被纸张磨得发红，却怎么也止不住晕染的墨色。

许航鬼使神差地摸向口袋，指尖触到便利店买的纸巾包装。塑料膜上印着卡通小熊图案，此刻却硌得掌心发烫。他想起上周项目失败时，上司那句"成年人的崩溃，要学会无声无息"，目光却无法从女孩颤抖的肩膀上移开。当看到她突然把画稿按在脸颊，泪水混着雨水滴在画面上时，他猛地站起身，帆布鞋在积水的地板上打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给。"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炸开，惊得女孩猛地抬头。那双眼睛像被雨水冲刷过的黑曜石，湿漉漉的发丝黏在泛白的脸颊上，防备的神色却在看清纸巾包装时软化。许航这才发现她眼底浮着血丝，显然己经在雨中奔波许久。

女孩接过纸巾的指尖冰凉，触到他手背时，他感觉像是有电流窜过。她先将画稿平放在膝头，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托举易碎的琉璃，用纸巾角吸走边缘的水珠。当她终于擦拭自己脸颊时，许航注意到她无名指上沾着的颜料，钴蓝色与钛白色在苍白皮肤下格外醒目。

"这是你画的？很漂亮。"许航在对面坐下，金属座椅传来刺骨的凉意。他确实不懂绘画，但画面中扭曲的线条像燃烧的火焰，大片猩红颜料在水痕中晕染，竟让他想起老家暴雨夜劈开云层的闪电。

女孩的睫毛剧烈颤动："本来要赶去画廊......"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手指抚过画面某处晕开的色块，"这是最后一幅参展作品。"地铁恰好驶入弯道，昏黄的隧道灯光透过车窗，在她颤抖的侧脸上投下破碎的光影。

许航想起手机收藏夹里积灰的修复教程，那些从未点开过的网页此刻却突然清晰起来："用吹风机低温档......"他顿了顿，发现女孩正专注盯着自己，"或者把画夹在厚重的书里吸水，很多美术馆都这么处理受潮的古籍。"

女孩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乌云裂开缝隙透出的月光："你也懂修复？"她往前倾身时，许航闻到淡淡的松节油气息，混着雨水的潮湿，意外地让人安心。

"瞎猜的。"许航挠挠头，耳尖发烫。他想起小时候帮奶奶修补族谱，泛黄的宣纸在浆糊里重新黏合的触感，"不过你看，"他指着画面中央未被浸湿的部分，"这里的线条这么有力，就算有些残缺，反而更像......"他突然词穷，却看到女孩嘴角扬起弧度。

"更像被暴雨洗礼过的灵魂。"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着画纸边缘。地铁驶入站台的提示音响起时，许航才惊觉两人己经聊了七站。女孩从帆布包里掏出张便签，颜料在纸角洇出淡紫色的花："我叫温敏儿，如果你......"

"许航。"他慌忙接过纸条，指腹蹭到她残留的体温。车门打开的瞬间，冷风卷着雨腥气灌进来，温敏儿的发丝拂过他手背，像蝴蝶掠过水面。她抱着画稿冲进雨幕的背影逐渐模糊，许航低头看着便签上的字迹，发现末尾还画了只举着纸巾的小熊。

地铁重新启动时，许航摸出手机，搜索栏里自动跳出"水彩画修复技巧"。隧道里的风灌进衣领，他却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点亮，就像温敏儿说起画作灵感时，眼中闪烁的光芒——原来在茫茫人海里，真的会有人，让一场暴雨都成为相遇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