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茧重生

第一章 破茧重生

1960年惊蛰夜，窗外的老槐树在寒风中簌簌作响。苏秀兰从土炕的霉味中猛然惊醒，粗糙的麻布被褥硌得脊背生疼。月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细碎的光影，那张褪色的"劳动模范"奖状在幽暗中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极了前世医院里刺眼的白炽灯光。

"老东西装什么死！"外屋传来碗碟碎裂的脆响，刘桂香尖细的嗓音混着煤油灯的噼啪声钻进耳膜，"大强你倒是说话啊，娘死了你连口棺材钱都舍不得出？"

苏秀兰摸到枕边竹枕的豁口，指腹被竹刺扎得生疼。前世这个豁口被儿媳垫了尿盆，临终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刘桂香嫌弃的脸。重生的狂喜与记忆的屈辱同时涌上喉头，她猛地掀开被子，麻布衣料摩擦发出刺啦声响。

堂屋的光线暗得像口枯井。刘桂香叉腰站在八仙桌前，蓝布围裙上补丁摞补丁，袖口还沾着喂猪的麸皮。赵大强闷头抽旱烟，火星在他佝偻的脊背投下跳动的光斑，像极了五八年大炼钢铁时，那些被烧得通红的废铁。

"桂香这是要给我准备后事？"苏秀兰倚着门框冷笑。前世她总爱把"等娘死了"挂嘴边，如今倒要看看这出戏怎么唱。

刘桂香被这清冷的声音惊得转身，手中的笤帚"哐当"落地。月光里的苏秀兰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老太婆，挺首的腰杆像村口百年古槐，浑浊的眼睛里竟有寒芒闪烁。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斜襟布衫，领口的盘扣系得一丝不苟，分明还是那身旧衣裳，却无端端透出股让人不敢小觑的气势。

"娘......"赵大强磕了磕烟袋锅，火星溅在青砖地上，"您醒啦？"

"醒了好，醒了就把东屋那袋白面交出来！"刘桂香突然扑向里屋，蓝布围裙带起一阵风，"老三明天要去县城换粮票，我总得给他烙两张饼......"

苏秀兰眼疾手快挡住门，前世的记忆如刀割般清晰——这袋白面是二虎攒了半年的工钱，明天就要被刘桂香偷去给娘家侄子办喜事。她闻到刘桂香身上的胰子味混着猪圈的腥臊，突然想起前世孙子满月酒时，这个儿媳用同样的理由偷走了她藏在瓦罐里的鸡蛋。

"我看你是活腻了！"刘桂香抄起烧火棍就要打人，棍头的裂口还沾着昨天的灶灰，"老东西敢拦我？"

苏秀兰不退反进，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清脆的响声惊得房梁上的土簌簌落下，刘桂香捂着脸踉跄后退，撞翻了供桌上的搪瓷缸。缸里的凉水泼在地上，映出苏秀兰陌生的倒影：发间没有一根银丝，眼角的皱纹却深刻如刀刻，这张西十岁的脸，比前世八十二岁时还要沧桑。

"大强，"苏秀兰转身盯着大儿子，声音像结了冰的河水，"你娘我今儿把话撂这儿，从今后这个家我说了算。谁再敢偷拿一针一线，就别怪我揭他老底！"

赵大强捏着烟杆的手首发抖，这个总在灶台前抹眼泪的母亲，此刻眼里的光让他想起五八年大炼钢铁时，那个敢跟公社书记拍桌子的妇女队长。那时她梳着齐耳短发，穿着磨破袖口的工装，站在炼钢炉前比男人还精神。

"娘，"赵大强终于开口，声音像漏了气的风箱，"您......"

"闭嘴！"苏秀兰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二虎托人捎回来的粮票，明天去县城换白面。"她故意把"二虎"二字咬得极重，眼角余光瞥见刘桂香的脸瞬间白了。

刘桂香突然扑过来抢油纸包："我就知道你偏心！"

苏秀兰早有防备，侧身避开的同时抬脚勾住刘桂香的脚踝。刘桂香惨叫一声摔倒在地，蓝布围裙被扯破，露出里面补丁摞补丁的秋裤。

"大强，"苏秀兰居高临下看着儿媳，"把你媳妇拖回屋去。要是再让我听见她挑拨离间，就别怪我把她娘家那点破事抖搂出来！"

赵大强犹豫着伸手拉刘桂香，却被她甩开。刘桂香坐在地上撒泼："老东西打人啦！大强你个窝囊废，连自己媳妇都保护不了......"

苏秀兰冷笑一声，转身走进里屋。她摸到炕席下藏着的铁皮盒，里面装着前世偷偷存下的银元。手指抚过冰凉的金属表面，她突然想起二虎被批斗那天，也是这样的寒夜，他被红卫兵打断了三根肋骨。

"娘？"

苏秀兰抬头，看见十六岁的三龙站在门口，怀里还揣着半块偷来的玉米饼。月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极了前世刑场上那道无情的警戒线。

"跟我来。"苏秀兰披上外衣，带着三龙走进院子。后山上的松涛声隐约传来，她蹲下身时，裤管被露水浸得透湿——前世她总说"老寒腿"，其实是年轻时为给孩子换口粮，整年泡在溪水里挖野菜落下的病根。

"看见那冒烟的地方没？"苏秀兰指着县城方向，那里的天空泛着暗红，"那是纺织厂，上个月招工。"

三龙眼睛亮了："娘让我去做工？"

"想得美。"苏秀兰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蓝布衫，"拿着这个，去县城找你二舅。他在农机厂当保管，能给你找个学徒的活儿。"

三龙愣住了，这个总说"安分守己"的母亲，怎么会突然支持他出去闯荡？

"记住，"苏秀兰压低声音，"三个月后带三个人回来。"她从衣襟里摸出张纸条，"这是纺织厂王科长的地址，就说你娘是他远房表姐。"

三龙攥紧纸条，突然跪了下来："娘，我......"

"起来。"苏秀兰扶起儿子，"记住，在外面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穿中山装的。"她想起前世三龙被人贩子骗走的那夜，也是这样的月光，照得人心发寒。

回到屋里，苏秀兰坐在炕沿发呆。外屋传来刘桂香的抽泣声，夹杂着赵大强的劝慰。她摸了摸藏在腰间的粮票，突然听见西屋传来窸窣响动。

"晓燕？"苏秀兰轻声呼唤。

十六岁的女儿掀开帘子进来，手里攥着本《青春之歌》："娘，我听见......"

"没事。"苏秀兰拍拍炕沿，"晓燕，你想不想去城里参加文艺宣传队？"

晓燕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

"真的。"苏秀兰从铁皮盒里取出张照片，"这是你姨夫在省歌舞团的工作证，明天你带着它去县城。"

晓燕接过照片，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钢印："娘，您怎么......"

"别问那么多。"苏秀兰打断她，"记住，到了城里去找红星照相馆的周师傅，他会安排你住宿。"

晓燕点点头，把照片贴在胸口："娘，我一定不辜负您。"

苏秀兰看着女儿稚嫩的脸庞，突然想起前世她为了凑手术费，跪在医院走廊里求人时的模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睡吧。"苏秀兰吹灭油灯，"明天还要早起。"

黑暗中，苏秀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重生的狂喜与复仇的火焰在胸腔里交织，她摸了摸枕边的剪刀，冰冷的金属让她冷静下来。

"刘桂香，"她轻声呢喃，"咱们的账，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