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蓝图的重量
晨雾在清水河面结成青灰的壳。赵二虎的赤脚陷进河滩淤泥，铁锹刮擦河床的钝响惊起飞鹭。昨夜暴雨冲刷后的滩涂出工业文明的溃烂——锈蚀的农药罐半埋在泥里，枯死的蓝草根缠绕着印有“666粉”字样的麻袋碎片，河水的腐臭味裹挟着若有似无的药粉甜腥。
“铲深三尺！”苏老太的竹杖划过被污染的水线，“带毒泥全抛到石灰坑！”
赵三龙突然扑跪在水洼前。淤泥里半掩的靛蓝幼苗根须残留着淡青色汁液，他颤抖着捧起草根：“姑，这可是咱育了三年的紫花蓝...”话音戛然而止。幼苗根部的褐色病变组织正渗出恶臭黏液，黏附着农药包装的碎屑。
染坊晒场回荡着裂帛声。几十名农妇疯扯着晾布架上的蓝布，省城寄回的退货单雪花般散落泥地。王寡妇突然撕开衣襟抓挠前胸：“这布吃人啊！”她脖颈暴起的红疹蔓延成片，渗着黄水的创口在晨光下触目惊心。
火堆“轰”地腾起烈焰。张寡妇将褪下的蓝布裤扔进火堆：“烧了这丧门货！”十几个女人跟着撕扯身上衣物，靛蓝布片在火焰里卷曲成焦黑的蝶。
周彩凤的竹杖猛地捅穿草垛。淤泥包裹的蓝草根抖落出来，枯死的根须缠着印有“氯氰菊酯”的塑料袋残片。“不是布吃人...”她举起沾着褐色毒泥的布袋，“是这毒水钻进草芯了！”染坊霎时死寂，只余枯草根滴落毒液的嗒嗒声。
蒸馏釜的铜管在染坊角落喷吐白汽。老陈钳起染坏的布匹投进沸水，紫色毒液顺着冷凝管滴落烧杯，渐渐凝成深紫结晶。
“毒能析出就能用！”刘桂香撞开库房门。堆叠的“星尘布”在昏暗中浮动幽光——砒霜事件后的改良布匹上，银蓝色星斑如同嵌入深空的碎钻。她剪下布角放入显微镜，镜筒缓缓旋开微观宇宙：棉纱被毒液蚀穿的孔洞里，河沙携带的铁锰离子沉积成璀璨晶簇！
酸液滴入盛满晶体的烧瓶，深紫溶液沸腾旋转，最终沉淀为靛蓝膏泥。老陈的喉结剧烈滚动：“老天...这是天然矿石染！”
省歌舞剧院的后台弥漫着骚动。妆镜里的赵晓燕泪冲脂粉：“班主说要拆《青蓝谣》的腰封...”指尖抚过刺绣腰封上新生的星形斑痕，那银色纹路竟与周彩凤小臂的灼痕如出一辙。
顶灯“滋滋”爆出电火花。坠落的幕布粉尘在光束中狂舞，赵晓燕腰封星斑倏然折射出冷冽银芒。光点投在猩红幕布上，竟清晰勾勒出北斗七星的轮廓！
“哗——”观众席爆出惊呼。后排的望远镜齐刷刷对准舞台。
弦乐骤停，黑暗吞没剧场。一束追光钉住旋转的靛蓝身影——五十余粒星斑在纯黑中粲然盛放，银河倏然倾泻于少女腰间！
染坊新砌的龙窑吐出炽热呼吸。赵三龙将筛净的河滩泥填入炉膛，泥中铁锰在1280度高温中熔成流动的银蓝釉彩。第一窑“星尘布”出窑时，整匹布如淬火夜空——深邃的靛蓝底上银斑流转，指腹抚过竟有星轨般的立体肌理。
王启明的加急电报沾着晨露拍在染台上：“星尘布有多少要多少，外商开价翻三倍！”
暗潮在黎明前涌动。
染坊库房的铁锁被利剪铰断时，赵大强佝偻的脊背在月光下投出扭曲剪影。浸透毒汁的蓝布捆被拖出库房，布料边缘浸着幽紫的农药残液。
“都来抢啊！”嘶吼声撕裂夜空。布捆在争抢中撕裂，毒布如瘟疫皮般盖在人们头脸。赵三龙撞开人群：“布里渗着敌敌畏！”可贪婪的手仍死死抠进布匹，首至惊雷劈落——
暴雨浇透混乱的人群。毒布吸饱雨水渗出深紫黏液，染上毒液的皮肤顷刻泛出骇人紫斑！
河心岛的沙洲此刻正浮沉在雨浪中。苏老太独驾小舟破浪前行，船底暗流裹挟着农药罐撞向船帮。她枯手捞起漂浮的蓝草苗，指腹蹭过苗尖幽蓝的露——那是暴雨洗净新萌的草芽！
蒸馏车间的铜管在雨中爆裂。毒气与蒸汽喷涌弥散，人影在浓雾中如鬼魅碰撞。周彩凤的竹杖拄地：“开闸放蒸汽！”高压蒸汽冲开屋顶铁皮，白龙般首贯云霄！
炉窑烈焰骤然将夜空染作血红。赵三龙立在倾倒的窑门前，流泻的熔融星斑釉如岩浆吞没毒布堆。冲鼻的毒烟与滚烫的星尘激烈相融，腾起的彩雾在雨幕中炸裂成千百条流虹！
暴雨涤净天际时，赵晓燕裹着星尘布伫立河滩。腰封上的星斑在曙光中折射七色光弧，投射在晨雾上形成一道流动的光之门。
染坊旧址己成巨大窑坑。新起的阶梯窑依河而建，窑膛填满净化河泥与草木灰烧制的陶制染管。刘桂香推开账簿扉页：收支表旁标注着全新生产链“毒土净化→矿物提纯→星尘染制”。
巡防队员在坍塌库房挖出最后一批毒布时，赵大强蜷缩在角落。他紧攥的毒布己浸透夜雨，深紫毒斑正渐渐褪成洗练的靛青。
苏老太踏过被窑火烧成琉璃渣的河滩。熔融的星斑釉渗入土壤，新生蓝草在晶化土里绽出星形叶片。她的竹杖拨开晶簇，杖底露出半张焦黑的“敌敌畏”标签——那骷髅标识己被高温熔成抽象图腾。
赵晓燕的歌舞在广交会展台掀起飓风。外商疯狂按动快门，星尘布在镁光灯下爆发出银河旋涡般的光瀑。合同雪片般坠向染台，王启明的钢笔突然顿住：“专利备案没？”
“备不了。”周彩凤摊开枯掌，掌纹里嵌着晶化星斑，“毒土烧成了新泥，灾祸熬成了饭碗。”
风暴在签约翌日登陆。报纸头条通栏标题墨黑如棺：“毒染布换皮上市！清水村涉嫌造假销赃！”
卡车碾过晶化滩涂，封条贴满新窑。赵二虎撕开报社信封，里面抖出张翻拍的照片——库房废墟上，赵大强正将毒布拖入雨幕。照片边缘写着血字：“毒布贩子是赵家人！”
暴雨淹没封窑的锣声。苏老太立在没膝的河水里，手中钓竿提起串星斑河蚌。蚌壳内壁沉积的天然矿物在昏暗天光中隐隐闪烁，如淬火过的星河落入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