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报结束的指令如同解除定身的咒语。压抑的气氛稍稍松动,秦朗和另外两名代号“夜莺”(擅长电子侵入与信号分析的女组员)和“磐石”(体格魁梧、负责小组安保的男组员)的成员开始低声交流,快速整理着散落在控制台上的数据板和便携设备。
林薇站在原地,还有点懵。凌烨那番关于虫族派系的冰冷剖析和最后严厉的警告还在耳边回荡,混合着手腕上残留的隐痛,让她心绪难平。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隔着制服布料,能感受到那琥珀吊坠传来的、恒定而温热的触感,像一颗小小的定心石。
“别太紧张,”秦朗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温和依旧。他递过来一个轻便的防护头盔和一套折叠整齐的、带有神经传感接口的贴身防护服。“‘筑巢者’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只要我们不表现出明显的敌意,比如首接朝它们的孵化室开火,它们通常只会发出警告性的精神波动或者派点工兵虫来‘礼貌’地驱赶一下。指挥官亲自压阵,安全系数还是很高的。”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解林薇的紧绷,“你在‘蜂巢’的表现己经证明了你能力的价值,这次是更深入的实践。”
林薇接过装备,入手冰凉。她点了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谢谢秦副官。” 她一边将防护服抱在怀里,一边忍不住好奇地问:“它们的巢穴……里面是什么样子的?真的像指挥官说的那样,是挖出来的地下城吗?”
“根据有限的侦察影像,” “夜莺”接口道,声音清脆利落,手指在腕式光屏上快速滑动,调出几张模糊的、由侦察机器人拍摄的内部结构图,“通道巨大,结构复杂,有很多分叉和腔室。墙壁上覆盖着它们分泌的生物粘液固化层,有点像……粗糙的水泥?能看到一些培育菌毯的‘农场’区域,还有一些疑似储藏矿物结晶的洞穴。整体感觉……嗯,很‘务实’,没什么花哨的装饰,纯粹为了功能性和防御。” 她展示的图片中,巨大的通道在探照灯光下延伸向黑暗,墙壁是凹凸不平的深褐色,地面有干涸的粘液痕迹和散落的矿物碎块,确实充满了原始粗犷的实用主义风格。
林薇看着那些图片,想象着那些笨重的“筑巢者”在里面缓慢移动、挖掘、培育食物的场景,恐惧感似乎真的被冲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探索未知的好奇。
“别被表象迷惑,” “磐石”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战士特有的警惕,他正在检查一把高能粒子手枪的能量匣,“虫子就是虫子。再‘温和’的派系,逼急了也会咬人。记住指挥官的话,集中精神,别掉链子。” 他瞥了林薇一眼,眼神算不上友好,但也没有恶意,纯粹是老兵对新兵的告诫。
林薇心中一凛,连忙点头:“我明白。”
就在几人准备离开简报室,各自去做出发前的最后准备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炸开!厚重的合金舱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开,砸在墙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一个火红的身影裹挟着滔天的怒意与无法抑制的悲痛,如同失控的烈焰风暴般冲了进来!
是苏茜!
她依旧穿着笔挺的机甲驾驶员制服,火红的长发此刻却有些凌乱,束发的皮筋似乎崩断了,几缕发丝贴在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上。那双平日里神采飞扬、带着英气和些许傲娇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血丝,燃烧着熊熊怒火和深不见底的悲伤泪水!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被逼到绝境、濒临疯狂的母狮。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瞬间刺穿了室内的空气,扫过秦朗,扫过惊愕的“夜莺”和“磐石”,最后,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绝望,死死钉在了站在全息星图旁、刚刚转过身、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的林薇身上!
“凌烨!秦朗!你们都在!好!很好!!” 苏茜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扭曲、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控诉,“你们要去XT-7?!去‘静默礁石’?!你们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啊?!”
她猛地向前跨出一步,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狠狠地指向悬浮星图上那片刚刚被凌烨重点标注过的区域,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破耳膜:“‘黑石星带’!是‘黑石星带’旁边!!” 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愤怒和无法言喻的痛苦,汹涌而下,“三年前!就在那里!‘剃刀之翼’的那群杂种!那群该被千刀万剐的虫子!!他们伏击了‘开拓者七号’!!!”
“开拓者七号”这个名字像一道带着血腥味的闪电,劈中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秦朗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夜莺”和“磐石”也露出了震惊和沉重的表情。林薇更是如遭雷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想起了凌烨科普“剃刀之翼”时那刻骨的寒意,想起了苏茜之前偶尔流露出的、被她忽略的阴郁。
“我哥!!” 苏茜的声音破碎了,带着泣血的悲鸣,身体因巨大的痛苦而微微摇晃,“我哥苏烈!他就在那艘船上!!他是最好的导航员!他们说…他们说连一块完整的…一块完整的……” 她哽咽着,后面的话被剧烈的抽泣堵住,巨大的悲痛让她几乎无法站立,只能用手死死撑住旁边的控制台边缘,指关节捏得发白,仿佛要将其捏碎。她抬起头,泪水模糊的双眼死死盯着凌烨,那眼神充满了绝望的质问和无法理解的愤怒:
“尸骨无存啊!!指挥官!!我哥他尸骨无存!!!现在!现在你们要带着她——!” 她猛地指向呆立当场的林薇,指尖带着滔天的恨意,“这个来历不明的‘异类’!去那个我哥被虫子撕碎的地方?!去跟虫子?!跟那些‘筑巢者’?!讲和平?!搞什么狗屁沟通?!!”
她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简报室里,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林薇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苏茜眼中那刻骨铭心的仇恨和深沉的悲痛,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让她感到窒息般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负罪感。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
“苏茜!冷静点!” 秦朗急忙上前一步,试图扶住她剧烈颤抖的肩膀,语气急切地解释,“你听我说!‘筑巢者’和‘剃刀之翼’是完全不同的派系!伏击舰队的是‘剃刀之翼’,我们去接触的是……”
“闭嘴!秦朗!!” 苏茜猛地甩开秦朗的手,如同甩开什么脏东西,通红的眼睛只死死盯着凌烨,声音嘶哑而绝望,“派系?!哈!虫子就是虫子!它们都流着肮脏的血!都该下地狱!!我哥的仇还没报!血债还没用虫子的血洗清!你们现在却要跟虫子握手?!指挥官!!” 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最后三个字,带着泣血的控诉,“你的心!是星舰引擎做的吗?!是冷的吗?!!”
死寂。
空气仿佛被彻底冻结,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只有苏茜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声在室内回荡。
凌烨缓缓转过身,正面面对着情绪彻底崩溃的苏茜。他的表情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峻,如同钢铁铸就的面具。但那双寒潭般的眼眸深处,此刻却翻滚着一种极其复杂、极其深沉的情绪——是理解?是沉重?是无奈?还是被冒犯的冰冷怒意?最终,所有情绪都被一种更加纯粹的、不容置疑的钢铁意志所覆盖。
“苏茜·罗兰中尉。” 凌烨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如同万载玄冰相互摩擦,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绝对威严和穿透力,瞬间压下了苏茜所有的悲泣与嘶吼,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空间里,“这里是星穹军团战术简报室。你的身份,是现役军官。你的职责,是服从命令。”
他向前迈了一步,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向苏茜倾轧而去:“‘静默礁石’的沉寂,非比寻常。它关乎XT星区战略缓冲带的稳定,关乎能否捕捉到‘剃刀之翼’活动的蛛丝马迹!这关乎的是更多舰船、更多士兵、更多像你哥一样的生命!这不是儿戏的和平谈判!这是战争情报的刺探!是战略部署的关键一环!”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落在苏茜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回避,只有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理智:“你的悲痛,我理解。但你的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让你无法分辨真正的敌人和潜在的信息源!你的愤怒,正在动摇你作为一名军人的根基!”
凌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最终审判般的决断:“现在,我以星穹军团XT舰队最高指挥官的名义,命令你:执行‘静默礁石’侦察任务!或者,” 他的目光扫过苏茜肩章上代表机甲中队的飞翼徽记,冰冷的话语如同断头台的铡刀落下,“即刻解除武装,交出你的机甲密钥,离开‘方舟号’!星穹军团,不需要被个人仇恨支配、无法执行命令的士兵!选择!”
“你……你……” 苏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色由极致的红转为死灰般的白,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看着凌烨那张毫无表情、如同钢铁般冰冷坚硬的脸,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看不到丝毫温情和动摇的寒眸,又看看旁边那个被吓得面无血色、仿佛是她所有痛苦源头的林薇……巨大的绝望如同黑洞般吞噬了她。所有的愤怒、控诉、悲伤,在绝对冰冷的命令和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为一声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无尽悲凉和怨恨的呜咽。她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瞪了凌烨一眼,那眼神充满了心碎、失望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冰冷,然后猛地转身,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踉跄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被她撞开的舱门,消失在外面的通道里。只有那扇扭曲变形的合金舱门,还在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一声沉重的叹息,也像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
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压抑。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苏茜泪水的咸涩和她绝望嘶吼的回音。
秦朗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忧虑:“指挥官,苏茜她……”
“任务倒计时继续。” 凌烨打断他,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稳,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撕裂人心的风暴从未发生。他转过身,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带着巨大压力地刺向脸色惨白、身体仍在微微发抖的林薇。
“林薇。”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心上,“看到了吗?这就是战争。它带来鲜血,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痕,制造刻骨的仇恨。” 他的话语冰冷,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却又带着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真实感。
“你的能力,” 他向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林薇几乎无法呼吸,“是我们进入‘静默礁石’唯一的、非武力的通行证。它承载的,不仅仅是一次侦察任务,还有……” 他的目光扫过那扇扭曲的舱门,意有所指,“无数像苏茜中尉这样的人,心中无法化解的执念和期望。收起你无用的恐惧和多余的同情心。”
他盯着林薇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最严厉的训诫,也如同冰冷的预言:“用你的精神,去感知,去沟通。证明你的价值。别让旧日的伤痕,成为压垮新任务的惊雷。更别让我失望。”
林薇的心脏像是被冻结了,又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苏茜绝望的眼神和凌烨冰冷的话语在她脑中反复冲撞。手腕上那圈淡去的指痕,此刻灼热得发烫,像一个沉重的枷锁,一个无法逃避的烙印。
通往“静默礁石”的路尚未启程,旧日的血泪与冰冷的期许,己如附骨之疽,沉重地压在了她单薄的肩上。那扇扭曲的舱门,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悬挂在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