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渗进戒圈锈蚀的鸢尾纹时,胚胎的心跳压过了战报的铅印。
真艾琳松开手心的戒指链坠:“勒痕就当契约印章了。”
莱恩蘸着混血的松节油临摹冰棺胎动轮廓,笔触停在真艾琳掌纹岔口:“画完了……缺最后一笔暖色。”
胎膜裹着胚胎脚踝在冰面抽出新芽般的绒毛根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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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报卷轴上深红的铅印在烛火下流淌如未凝的伤口。议事厅高窗灌入的风吹得铜盆余烬簌簌低旋,奥古斯特覆甲的手指压在染血的情报封口处,焦黑肩甲缝隙里的寒气几乎凝结成霜。真艾琳站在长桌另一端,残破的猩红睡袍裹不住肩上冰裂般的鞭痕旧伤,那是议会权杖早年留下的印记。
她看着那份战报,却没伸手去接。目光越过焦黑的纸卷,落在烧熔玄铁束腰旁边——昨夜铜盆里捞出的一小截银链子,链坠是枚陈旧发乌的戒指,戒圈内壁依稀刻着模糊的鸢尾花纹。那东西昨夜沾了灰烬和冰棺羊水,被随手扔在石砖缝隙里,此刻链子却被风卷着搭在她赤着的脚背上,冰冷的金属硌着足弓。
寒意顺着脚背首往脊骨里钻。北境的黑水关失守,叛军撕开的裂口背后是议会冰冷的权杖。他们要胚胎,要白垩宫地库钥匙,还要被冰封的历史彻底焚毁。战争机器的链条己经咬合转动,而她脚边这截脆弱的银链,链坠是母亲最后留给她的遗物,一枚早己褪去光泽、戒圈还带着当年强行捋下时勒痕的旧戒指。
她慢慢弯腰,赤足碾过粗糙灰渍。脚趾勾住那截冰冷的银链,将它勾起。指尖缠上湿冷的金属,用力一扯——
嗤啦。
链子从砖缝松动,冰凉的金属环和那枚暗淡的鸢尾花戒指落入手心。掌心昨夜被铅块烫灼的伤处尚未结痂,被冰凉的戒圈硌得微微一颤。她握紧手指,指腹狠狠碾过冰凉的戒圈内壁,那模糊的鸢尾刻痕如同尖刺,陷入皮肉。
“契约……”真艾琳的声音被窗外的风声割裂,“签在骨头上的,撕张纸有什么用?”她收紧手指,冰凉的戒圈深深陷入掌心的烫伤,伤口边缘的皮肉被勒得更加红肿,暗红的血丝从缝隙里缓缓渗出,粘腻地浸润了冰凉的戒圈内壁,渗进锈蚀的鸢尾纹凹槽里。
血染锈蚀的鸢尾纹,那模糊的王室旧徽像吸饱了水般变得清晰。一股细微、但坚定的搏动,毫无征兆地透过冰凉的戒圈和她紧握的手指传来。咚…咚…节奏稳定,力量微弱却无比清晰。
真艾琳的指尖猛地一松。戒圈微微滑动,掌心的勒痕如同一个深红的印记,清晰地印在血肉之上。那搏动……来自冰棺!那枚胚胎的心跳竟透过冰冷的金属、穿过燃烧后的残破大厅、压过了战报卷轴上最狰狞的血色铅印,固执地传入她的掌心,她的血脉里!
另一边。莱恩的炭笔悬在冰棺上方。昨夜月光下流淌的乳白颜料池己变得粘稠近半凝固,池心那滴硕大的“乳汁”中心,微弱搏动的光点时隐时现。他用笔尖蘸了一点松节油——瓶身还沾着昨夜打翻的金雀花粉——轻轻点向半凝固的颜料表面,试图勾出那搏动光点的模糊轮廓。
松节油带着清冽的气息和微薄的金色光点,融入半凝固的白色“乳汁”。画笔落下的痕迹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在粘稠的颜料池中荡开细微涟漪。涟漪扩散,触及到池边勾勒的冰封蔷薇与燃烧荆棘的冻胶色边界。
就在真艾琳掌心戒圈传递来的、胚胎那坚定心跳搏动通过血脉共鸣传入冰棺的瞬间!冰棺内部,那“乳汁”中心搏动的光点猛地一亮!
嗡!!!
强烈的共鸣震动,比昨夜雏鸟啄击更加清晰!冰棺厚重盖板都随之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盖板表面半凝固的乳白颜料池剧烈晃动!莱恩的画笔被震颤带得失控下滑——笔锋猛地甩出去,浓稠松节油混合着金色花粉粒子,如同被抛掷的颜料飞刀,“啪”地溅上真艾琳沾血的裙裾!
鲜红的睡袍下摆,浓白混杂金粉的松节油污渍绽开一朵奇异的花。温热的液体浸润了衣料,也沾湿了真艾琳握紧银戒的手背。
真艾琳的手背微不可察地一抖。松节油的冷冽气味裹挟着金雀花粉的微甜暖香,混合着自身伤口边缘淡淡的血腥铁锈味,突兀而复杂地渗入鼻腔。她没动,眼睫低垂,蜜糖色的瞳孔深处凝着一层冰,冰面下却有某种东西在龟裂。不是惊怒,更像某种被猝然触动的愕然停滞。
莱恩的呼吸屏住了。他看着真艾琳手背上溅落的混和颜料——那里既有他用来试图捕捉胚胎轮廓的松节油与金粉,又沾着她从戒指勒痕里渗出的……血。画笔从他指间滑落,摔在地上发出轻响。他看着冰棺上自己刚勾勒出的、那个试图描绘搏动光点的颤抖曲线——它像一颗残缺的种子,一个未完成的心跳记号。
那一点颜料落在真艾琳手背凝固的血痕与烫伤红斑交界处。他喉咙发紧,目光艰难地从那点混乱又意外的色彩移开,落回冰棺上自己的草稿。炭笔的痕迹冰冷孤寂。
“画完了轮廓……”他声音很哑,几乎被窗外的风声吞没,“还……还缺最后一笔暖色。” 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一种笨拙的解释。
风声似乎小了些。议事厅里只剩下铜盆余烬偶尔的噼啪,奥古斯特铁甲细微的摩擦声,还有……真艾琳掌心下,通过银戒指传递过来的、那胚胎持续不断的心跳搏动。
咚…咚…咚…
节奏沉稳。一声,又一声,压得军报的血印似乎都黯淡下去。
真艾琳的目光终于从那点落在手背的、白中带金又混着暗红的污迹上移开,视线缓缓抬升,最终落定在冰棺盖板表面。她那沾着血迹的手,慢慢抬起。五指微微松开,掌心向上。那枚冰凉的银戒指,戒圈内壁吸饱了她掌心血、印着深红勒痕烙印的旧戒指,躺在她的掌心。
“契约印章……”她看着那深深嵌入皮肉的戒指勒痕,声音没什么起伏,却比烛火还要摇晃,“倒是刻好了。” 指尖沿着戒圈勒痕的边缘无意识地描摹,血和烫伤摩擦着冰冷的金属纹路。
冰棺方向突然传来一连串极其细微的、如同薄冰碎响的噼啪声!在莱恩和真艾琳同时转过去的视线里——
冰棺盖板那层半凝固的粘稠“乳汁”表面,随着胚胎一次次透过戒指传递过来的稳定心跳搏动,微微鼓胀了一下!一层薄如蝉翼、近乎半透明的胎膜,带着一种生命初萌的柔韧感,缓慢地顶穿了粘稠液面!
胎膜包裹之下,隐约透出一个小小的蜷曲轮廓,像一个沉睡的胚胎雏形。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靠近“脚踝”的位置(如果那个轮廓有脚踝的话),一点更凝聚、更鲜活的粉白色光泽,在胎膜下清晰可见。那点小小的凸起,如同初春钻出冻土的嫩芽尖端,带着一种纯净的、新生的渴望与力量感。
就在真艾琳的手悬在半空、指节微微蜷缩的刹那!冰棺深处再次传来一股更强有力的胎动!
噗嗤!
那点胎膜包裹下的粉白光点,竟猛地突破了最粘稠的束缚!一道纤细得几乎看不见、根部却带着珍珠母般温润光泽的……根须状的组织!如同水底初生的水草嫩芽,沾着乳白的半凝固液体,极其柔韧地伸展出来,轻轻搭在了冰冷的冰棺盖板表面!
细丝顶端蜷曲微颤,绒毛般的组织在接触冰冷琉璃的瞬间,极其微小地缩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再次舒展——如同睡梦中无意识伸展脚踝,触碰冰冷被角的稚嫩婴孩。
奥古斯特手中的军报卷轴终于被捏得发出一声撕裂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