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一方矮矮的木桌上,放着三碗白粥,用竹子编织成的竹盘子里放着几个地瓜。
栖迟拿起一个剥开皮,甜糯的香气飘来,她咬了一大口,嘴巴塞得满满的,像只小仓鼠,又拿起一个递给面前的季子遇,口齿不清地道,“吃呀,这个很好吃的”
“是啊,孩子,快吃吧,吃饱了就有力气了”
季子遇接过,弯着唇笑,眼尾上扬,“谢谢奶奶”
栖迟在旁边咬着红薯,哼了一声,“为什么不谢我呀”
她说出这句话,原本没指望他会回应,从季子遇醒来的那一秒开始,栖迟觉得这个人不是不会说话,是不爱说话。
哦,是不爱跟她说话
“谢谢你”,语气非常认真。
听到这一句,栖迟吃红薯的动作慢了几秒,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结巴着说,“啊,不,不用客气”
“孩子啊,你怎么会一个人到这里来呀,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城里人才对啊”
“奶奶,我是一个孤儿,从小被人领养了,现在领养我的那户人家不愿意要我了,所以,我就被赶出来了”
他吃了一口红薯,低着头闷闷地说
季子遇觉得自己没有撒谎,他跟孤儿差不多,试问,这天底下会有哪一位父亲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呢?
他沉默着不作声,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要不然,你……”
栖迟是想说,要不然你住在我家吧,可后面的话被外婆的眼神吓得收了回去。
她闷头扒着碗里的粥,暗暗骂自己简首是太不懂事了,外婆养育她一个人就很辛苦了,而且她都那么大年纪了。
可是,她觉得季子遇也好可怜。
季子遇似乎是看到了栖迟的纠结还有善意,抬起头给她夹了一块碟子里的咸菜,很温柔地对她笑了一下。
三个月后,季子遇小腿上的伤己经好的差不多了,可以下地走路了,这也意味着他必须要离开了。
为数不多的这三个月,是栖迟过的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她最期盼的就是,每天放学后拿着不会做的题目让季子遇教他。
而她则坐在一边,手中捏着画笔,目光落到少年专注的眉眼,偷偷在草稿纸上一笔一笔画下他的轮廓,悄悄地想,季子遇的字写的很好,声音也好听
每每这个时候,都会换来他略带愠怒的一句,“你要是再分心,那你就自己写”
白天,他会帮着外婆一起晒草药,摘野菜,夜晚就从葡萄架上摘下一串又一串的葡萄,洗好放在木桌上,三个人围着一个收音机听着广播里的节目。
会帮外婆洗衣服,晒野菜,背着外婆走几十里山路去义诊。
外婆对待季子遇比对待栖迟还要用心,有时候也会夸他是一个好孩子,给别人看病赚来的钱全给他和栖迟用来买肉吃,让他放心在这里住下去。
甚至还答应季子遇,要他过了暑假和栖迟一起去上学,外婆说,知识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有一次,天黑时,她才回来,还没进门,就看到了等在一旁,长腿交叠,环抱着臂膀倚着门框的季子遇。
那双眼睛平静地看着她,但上扬的语调却昭示了他内心的不安还有被压下去的一点怒气。
“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外婆都等着急了?”
“哦,没,没什么”
栖迟不敢抬头,越过他往里走。
天边一弯弦月,借着月光,季子遇注意到了她揉着眼睛的动作和故意压抑的哭腔。
“你怎么了,哭了?有人欺负你吗?”
她摇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第二天一早,季子遇跟着她去上学,果然不出所料,有一群小混混抢她的书包,揪她的辫子。
少年的眼愈发黑沉,手指握成了拳。
晚上,换成了栖迟等他,却见他一瘸一拐地回来,鼻子上眼睛上全是大片红肿。
“你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摔了一跤”
“……”
当她是傻子吗,摔的话能摔成这样?
但无论栖迟怎么问,季子遇就是不吭声。
往后,那群小混混再也没有纠缠过她,而在某一天,季子遇早上醒来时,枕头底下压了一幅画,作画的人没有经过系统训练,人物线条画的很凌乱,但依稀可以辨认出画中人是他。
栖迟本来以为,她和季子遇能一首这样下去,但是她忘记了,季子遇不属于这里。
走的那一天,他送给了栖迟一根钢笔,那是他得作文比赛一等奖的奖品,与此同时,还把那几张唯一的人民币压在了枕头地下。
外婆对他说,“孩子啊,人各有命,希望你不要怨恨我”
少年摇摇头,温声说,“不会的,外婆,感激您还来不及呢”
栖迟站在一旁哭成了小花猫,她不知道的是,有很多次,季霖都曾派人来找季子遇,甚至给了外婆一大笔钱,但是外婆没要。
最后的视线里,是少年背着书包,干净挺拔的身影逐渐消失,首到那辆黑车带着尘埃远去。
晚上,栖迟拿着蒲扇给外婆吹风,有一只猫儿窝在了院子里的葡萄架,打着可爱的鼾声。
栖迟问她,“外婆,你说季子遇在那个家里会开心吗,那个领养他的爸爸妈妈还会打他不要他吗?”
“迟迟,你怪外婆吗?”
栖迟很坚定地摇摇头
“迟迟,人这一辈子都有自己的命数,我们左右不了他人,也救不了他人”
“可是,外婆您教育我要做一个感恩的人,别人有难,应该要伸出援助之手,况且,季子遇他在那里过的并不开心,不是吗?”
栖迟不解,眼睛里全是疑惑。
“迟迟啊,你说的没错,外婆也确实是这样教育你的,当一个人有很大的能力与本领时,当然要扶危济困,可当一个人连自己的温饱都无法满足时,那么有时候你自以为的善心和帮助对于被帮助的人可能是一种负担,你觉得那个孩子过惯了城市里的优渥生活,会心甘情愿地跟着我们吃糠咽菜,有上顿没下顿,甚至日日只能吃地瓜吗?
“而你们,是两种人”
可这些话其实只是一个谎言。
栖迟垂着头不吭声。
她想,外婆说的没错,季子遇是一只凤凰,他只是偶尔掉落在这样的鸡窝里,但不意味着他永远都要在这里像自己这样过一辈子。
即使抚养他的那家人不要他了,可他那么优秀,在最好的学校上学,还是会有人愿意领养他,愿意培养他。
而她呢,她只是一个没爹没娘,外婆年龄又很大的一个孩子,她和外婆的生活都过得这样艰难,又有什么底气能说出让季子遇留下来这样的话呢?
可在很多个时候,外婆是真心将季子遇当成亲孩子一样去疼的。
片刻,外婆拿下了她手里的蒲扇,摸摸她的辫子,说,“去睡吧”
月明星稀,老人坐在院子里,手中的蒲扇滑到了地上,她想起了季霖的那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