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报纸真的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只是最醒目的位置却刊登了一条重大新闻。
“何氏集团董事长何故今日召开记者会,称因为身体原因将退居幕后,其子何诉将成为新一任的何氏集团执行总裁……”
与该板块相对应的则是何诉发表的一则就任声明。
媒体评论,昔日声名显赫的律师居然到头来还是做回了富二代,不禁令人唏嘘。
最下方是一支沉寂多年的乐队重新复出的消息,称他们将在西月十一号号重新演绎经典曲目——《友谊地久天长》
傍晚统一放饭的时候,狱警怎么也找不到137号。
他推开气味刺鼻的多人宿舍时,发现137号蒙着被子像是睡着了,可被子底下起伏颤抖的身体,还有偶尔泄出的一两声低泣,都在表明137号没有在睡觉。
他只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在哭。
狱警最终沉默了几秒,然后带上门轻轻离开。
不知为何,公共区域里的电视机什么时候从军事新闻换到了音乐频道。
窄小西方的电视机里,悦耳动听的声音那么清晰地传到了季子遇的耳朵里。
他从怀里拿出那张湿漉漉皱的不成样子的报纸,跟着那道男声轻轻唱。
仿佛这样就能回到许多年以前,临川一中教学楼最高层的大平台上。
玻璃瓶的气泡水冰凉而又滚烫,少年的眉眼生动飞扬,广播里的歌声恰到好处。
一切都是刚刚好。
只是,回头看,原来都己是过眼云烟,抓不住,寻不到。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欢笑”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
“我们也曾历尽辛苦到处奔波流浪”
“友谊万岁,万岁朋友,友谊万岁”
十一号号乐队复出的那天,
何诉一个人撑着伞走在泥泞湿漉的小道上,后面跟着的助理终于鼓起勇气小跑几步跟上问,“何总,接下来我们去哪”
何诉停下,雨伞偏了几寸,小助理恰好看到他泛红的眼睛,心想难道这天上的雨都下进了自家总裁的眼睛里去了吗?
“回公司吧”
只一瞬,雨伞重新扶正,似乎刚刚红了眼睛的从来不是他本人。
三个小时的演出,何诉就那样一杯酒听到了结尾。
最后一首歌曲演唱完毕的时候,那杯酒原来一口都没动。
只是,模模糊糊中,仿佛有人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何诉。
还听见他跟着一起轻轻吟唱,
“我们也曾历经辛苦到处奔波流浪”
“友谊万岁,万岁朋友,友谊万岁”
“举杯痛饮,同声歌颂”
“友谊地久天长”
这一年,何诉三十一岁,时间仿佛从此按下了暂停键 。
二一三杀人案是他作为律师生涯的最后一个案子。
从那天判决结果出来以后,何诉就己经明白,有的时候你为了梦想付出了所有,到了终于可以实现的时候,却发现原来当初跟你说好要一起打拼的人却不见了。
他热爱律师这个职业,却把最后一次的辩护留给了他最好的朋友。
这是残忍的,可又是幸运的。
从何律变成何总的过程太过难捱,偶尔他会忽然迷惘,会思考究竟哪一个何诉才是他最想成为的那个人。
却每每想到最后,脑海里都会浮现出一个人的眼睛,那个人对他说,
何诉,法至上,公且明,我们要平天下不平之事,用毕生所学捍卫法律和正义。
可到头来,潋予事务所却终年上着一把大锁,锁上落满了属于时间的尘埃。
那扇门再也没有推开过……
也不会再有人记得,在那寸土寸金的北京城,曾经有两个人将理想的种子播撒在这片黄金大地上。
监狱里的时间也好像从此刻开始停滞。
有时候,季子遇会望着高高的城墙,听着远处不知何人弹奏的一曲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指针转过一圈又一圈,西季变换过一轮又一轮。
他麻木而又规律地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遥无边际的劳动改造似乎要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锐气消磨殆尽。
夜夜难眠时,他总会想起一个人,那个人跟他说,“我不怪你”
想起那朵庭院中冬天里的玫瑰
可白天才是现实,那个人不会再回来,而玫瑰也永远不会开花。
命运宛如最残忍的写手,挥一挥笔就把他们搅的天翻地覆。
谁也没能完好的从那场风雨中淡定从容的走出。
栖迟的死好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本就不再坚固的那道生与死的屏障。
于是,季子遇再也没有了向死而生的勇气。
由死入生难,由生向死易。
时间的空洞里,依稀只剩下数不清的碎片。
若是可以有溯洄时间的力量,季子遇宁愿选择死在最开始的2005年,他希望在景溪镇那个阴湿灰暗的下雨天里,栖迟不要救他,也不要把他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