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峋打来电话的时候,正是黄昏,何诉正在写诉讼词,书桌上的文件和资料乱作一团,旁边的咖啡散发出一种浓重的苦味。
电话铃响第一遍的时候,何诉惊了一下,握笔的手不自觉地抖,钢笔盖滚到了厚重的地毯上,无声无息。
第二遍的时候,何诉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手中的汗粘腻的快要划不下接听键。
“何诉,他”
周峋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沉默。
电话那头,他拿着电话起身走向阳台,却发现原来天边出现了一抹彩虹,清透而明亮。
那么绚丽,绚丽到让他有想哭的冲动。
好像很多年以前也曾出现过同样的彩虹,下过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有两个人不顾泥土雨水躺在潮湿的跑道上,肆意地谈论着他们想象中的未来,约好要一起成为最想成为的那个人。
他一开口,发现声音哑到极致,“周峋,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早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他做的决定谁都改变不了”
“案子明天会移交检察院”
何诉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最后才缓缓道,“让我为他辩护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很久很久,听筒里才传来一声带着回音的“好”……
凌晨三点,单独的关押室里,有人转开了门锁,手中的酒瓶随着走动的步伐而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一盏昏暗的台灯照亮了来人的脸庞 。
季子遇靠着角落坐在地上,手背交叠枕在后脑勺,眼睛里映着笑意。
“我就知道你会来”
那人踢了他一脚,示意他往旁边挪一挪,而后将手中的一瓶酒递给他,自己也坐在了地上。
木塞子被打开,浓郁的酒香喷鼻而出。
“没想到啊,堂堂刑警队长居然也会大半夜找一个杀人犯来喝酒”
“你从哪找来这么富有年代感的酒,还是用木塞子塞住的”
周峋觑了他一眼,抬手碰了碰他的酒瓶,“废话真多,喝不喝?”
“喝啊,怎么不喝,断头酒当然要喝”
周峋听到这句话猝不及防一口酒喷了出来。
“季子遇,你他妈能不能说几句好话?”
“周峋,我们认识得有五六年了吧”,说完,他仰头闷了口酒,灼烧的液体顺着喉道流到胃里,是久违的轻松跟释然。
“是五年零八个月”
两人对视了一眼,季子遇锤了捶周峋的肩膀,“行啊,记得那么清楚!”
“明天案子就会移送到检察院”
季子遇嗯了声,又喝一口,可能是喝的有些急,下巴上留了些,“我知道,这套流程我比你熟的多”
“子遇……”,周峋喊他
“欸,打住,周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今天问我那几个问题什么意思,但是有些时候,真相与真相之间并不是截然分开的,明天的案卷报告也只会写我杀人证据确凿无误”
“至于背后的原因,你知道,我知道,这就够了,没有人会去深究这之后的真正原因,而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有些时候,不说才是最好”
“今天这顿酒,谢了,夜深了,路有点黑,回去吧,明天别来送我,至少给我留最后一丝尊严”
说完这句话,季子遇就双手环胸闭上了眼睛,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几秒之后,关押室的门重新上了锁。
周峋在门外捏着拳,第一次红了眼睛。
天边渐渐亮了起来,酒瓶里只剩下了最后一口酒。
季子遇站起身,理了理发皱的衬衫,凌乱的头发,然后喝完最后一顿酒。
门开,两名警务人员喊他
“007 号,跟我们走吧”
冰冷的镣铐重新戴上,他一步一步往外走。
每走一步,眼里的泪就多积了一分。
坐上车时,几根竖立的铁栏杆将眼前的景象切割成一条一条。
眼眶里的泪终于盛不住,肆无忌惮的落了下来。
他看着许多许多的记者架着摄像机快速而激烈的按下快门,似乎是不想错过有关于他的任何一丝表情或动作。
或许,明天的头版头条一定是,声名显赫的优秀刑辩律师居然会是杀人犯。
季子遇想,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结局倒也不算潦草。
他看到了人群中的周峋,他穿着一身警服,帽子上的警徽那么亮眼,帽檐遮住了他的眼睛,如同五年前一样,依然正首而勇敢。
但他却忽然想到,周峋是谁,周峋才不会掉眼泪呢。
恍恍惚惚中,季子遇又看到了栖迟。
她站在不远处,头发柔柔的披散在肩膀,穿着他送的白色过膝连衣裙,就那样对着他笑,光影和画面都跟周围人格格不入,仿佛单独为她开辟了一个独立的时空。
季子遇描绘着她的唇形,睁大眼睛,探着身子,想努力分辨她说的是什么。
但车子越走越远,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
首到什么也看不见,就好像栖迟根本没有出现过。
良久,他才低下头,手背状作无意般擦过眼角,呢喃着开口,
“迟迟,你在那边等着我,我很快就来找你……”
三月三十一号,临川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二一三杀人案。
开庭的那天,何诉一反常态穿了一身黑,里面最喜欢穿的白衬衫却换成了黑色。
出门的时候,姜沂拽着他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低着头无声哽咽。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肆意地往下落,一滴一滴都砸在了他的心上,然后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
就在何诉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她的时候,姜沂却突然松开,还把他往外推了一步。
她说,“何诉,结束以后快点回来,我跟宝宝在家等你”
何诉点点头说,“好”
她迎上他的视线,嘴角扯出了一抹笑,“还有,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并且永远陪着你”
何诉将她揽入怀,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好,我知道”
“外面凉,进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