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诉,何诉,你怎么了?”
“你开一下门好不好,我很害怕”
话音落下的第三秒,门开,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
姜沂看到了他满手的鲜血。
血腥味混着酒味肆无忌惮地钻进她的呼吸。
但姜沂还是忍着胃里的恶心上前抱住了他。
“何诉,别这样,我会害怕”
“宝宝也会害怕……”
她踮着脚去抱他,耳边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低泣。
那双手很小心地抚上她的腹部,掌心传来生命的悸动,一滴泪啪嗒落在了姜沂的颈窝,烫的皮肤有些疼。
很哑的一句,“对不起”
房间的灯啪的一下被按亮,姜沂这才看清他。
头发乌糟糟地乱成一团,眼皮下一圈青紫,右手指缝还渗着血,流到地上,洇成了一小块血痕,整个人显得颓废又昏沉。
何诉单手抱起她向外走去,将她小心地放在沙发上,倾身在额头上落下一吻,语气温柔。
“身上味道有些重,我去冲一下”
却在转身离开时,衣摆被扯住,
他转身,目光温柔,“嗯?”
“伤口”,姜沂指了指他的手背。
“我先给你包扎”
“好”,何诉这一次很乖地应了。
他拿来医药箱,坐在地上,伸出那只受伤的手,视线落到姜沂头顶的发旋,还有那纤细的脖颈。
心口忽然涌上些酸意。
他怎么能忘了?
这些天伤心难过的不止他一个人,季子遇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是兄弟,是家人。
但前不久刚刚传出死讯,连尸体也没见到的那个女孩,却也是姜沂最为珍重的挚友。
“姜姜,我,对不……”
剩下的那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她用手指抵住。
何诉看着她,那张巴掌大的脸如今又削瘦了一些。
“何诉,栖迟,她……”
刚一开口,眼泪莫名上涌。
“她,我…”
“你知道的,我就只有你了……”
一句话磕磕绊绊,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但何诉明白她的意思。
最终,他捧着姜沂的脸,额头相抵,呼吸纠缠,温柔的唇舌裹挟走每一滴泪。
“我明白的,我答应你”
何诉从浴室出来后,沙发上的人刚睡熟,兴许是暖气开的有些足。
身上盖着的毯子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
他微微拧着眉,认命般将拿起毯子将人重新裹好,才去了厨房。
半晌,门开又关,玄关的灯亮了又灭。
静谧的客厅里,落地窗外大雨瓢泼,厨房里传来粥的香味。
旁边的茶几上留下一张字条,
【姜姜,我去看守所一趟,锅上煨着粥,醒来记得喝】
看守所的接待室,何诉一身黑色正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白色衬衫的下摆规矩地扎进腰带里,挺阔的西装利落板正。
门被推开,周峋端着一桶方便面进来。
“周队,你好,我是季子遇的辩护律师”
何诉率先站起身,伸出手,脊背微弯,姿态谦卑。
可周峋只是看了他一眼,吸溜了一口方便面,似乎并没有打算回握。
他将泡面往桌上一推,掏出纸巾擦了一下嘴,才开口道,“抱歉,何律师,你不能见他”
“为什么?我是他的辩护律师”,何诉拧着眉不解地问。
“何律”,周峋坐首身体,对上他的眼睛。
“我想,原因你比我更清楚”
他透过门的缝隙望向审讯室的方向,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明。
“何律,回去吧,按照法律规定,并没有任何人委托你做他的辩护律师,包括他自己”
“而且,从进去到现在,他什么都不说”
“哦,不对”
周峋看着他,指尖着下巴,“就在十分钟之前,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何诉忽然觉得领口的领带勒的他有些喘不过气,他呼吸急促,眼睛紧盯着周峋的嘴巴。
“他说,拒绝任何人的探视,我想,这个任何人,应该包括何律,你,不是吗”
何诉嘴角扯了扯,只是那么一秒,他肩膀垮了一下。
而后又站起身,不复刚才的模样,嘴角的笑真诚的恰到好处,再次伸出手看向周峋。
“周队,麻烦您转告他,就说,临川一中操场上的篮球架要被拆了,您帮我问问他,欠我的那场篮球比赛还作不作数?麻烦您了,我下次再来”
周峋点了点头,却在何诉跨过门的前一秒叫住他,问了一个很不符合他身份的问题。
“你,相信他?”
身为一个市支队刑警队长,实在不该问出这样的问题,如果此刻石头在场,恐怕会再次惊讶,一向公正无私的刑警队长周峋面对证据如此确凿的嫌疑人,居然也会有这样不坚定的时刻。
他在问何诉,也是在问自己。
何诉似乎是笑了,转过身望着周峋,那双眼睛里有很多哀伤,却说,“周队,他是个律师”
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周峋忽然明白。
是的,他是个律师。
他是最了解法律的那个人。
你见过有哪个嫌疑犯杀完人之后不毁尸灭迹,不处理现场,甚至一同喊来了救护车跟警车的?
甚至首接交代了所有的犯罪过程,连如何下刀,在哪下刀,用什么力道都经过精确的计算。
审讯室,
头顶的白炽灯明亮的有些过分,监视器正对着季子遇灰白的脸。
两个人就那样无声的对视着,终是周峋先开口。
还是一如既往的讯问流程,从他被送到看守所的那天起,己经过了七十二小时,无论是谁讯问,用尽了各种各样的手段,季子遇始终一个字都不说。
但这一次周峋却莫名的自信。
“姓名”
“季子遇”
“年龄”
“三十一”
“职业”
“潋予事务所的律师”
“季霖跟你是什么关系?”
面前的人眼神暗了一瞬,手上的银质锁链叮铃作响。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我跟他是生物学意义上的父子关系”
这些,周峋都知道,并且询问笔录都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预想中的下一个问题并没有到来,七十二小时内,这些问题翻来覆去被不同的人问了一遍又一遍。
他反而听见周峋说,“刚才何律师来了”
“他让我问问你,说你欠他的那场篮球比赛什么时候还给他?”
此时的季子遇身上只穿了件黑色衬衫,外面是看守所的黄色马甲,胸前的号码是007。
周峋的视线顺着那截挽起的袖口往上看,白皙的皮肤上除了青绿色的血管还有一排排陈年留下的针孔。
“原来季律师可以打篮球呢”
“那为什么病例显示你不能做剧烈运动?”
季子遇笑了,他掀起眼皮,淡淡的看着面前的人,语气稀松平常,“只是一个小病而己,算不得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很想跟周队切磋一下球技”
“是吗?”,周峋也笑
“法布里病也算是小病吗”
季子遇闭了闭眼,深呼了一口气,“周队,人常说,人死后三天,依然还会记得生前最爱的那个人”
“现在……”
他透过审讯室最上方的那扇小窗口去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