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叮的一声传来讯息。
周峋放大了那则警情通报,下面附着的一张照片却让他脚底生寒,随后又点开了语音,
“周峋,那个女孩家是景溪镇的,是个挺有名的画家,叫栖迟……”
“我记得这案子不归你管啊”
很久之后,周峋才拿起手机回复。
内容只有两个字,【谢谢】
他听过这个名字,印象里也见过这个人。
五年前,栖迟来警察局报案,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刑警队长,也没有调到市支队。
同样是深夜,周峋负责接警,那个时候,笔录上的报警事由写的是,天澜集团总裁季霖虐待亲生儿子。
可当他第二天将这份笔录呈报给他的上级的时候,那个穿着警服的人只是匆匆翻过,然后用力将文件砸向他,轻飘飘说了一句。
“你知道季霖是什么人吗?你知道天澜集团是临川市的重点龙头企业吗?!!”
周峋动动嘴,他想说,管他是什么人,犯罪了一样要进监狱。
后来,这份笔录不翼而飞,那个人也一路高升。
时隔五年,周峋早己忘记了当时的栖迟是什么模样,只记得那个时候的她很勇敢。
明明自己很害怕,衣摆上沾满了血迹,脸庞上睫毛上挂满了泪,却还是要说,
“这不是我的血”
“请你们快去救救他”
周峋问,“救谁?”
她说,“季子遇”
五年的时间足够淡忘一个人的音容笑貌,可一旦想起,却像一把凌迟的刀剜着血肉,痛不欲生。
那天深夜,周峋赶过去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季公馆的大门。
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肤,
可周峋唯一有记忆的却是,那个人将女孩拥在怀里,指腹擦去她的眼泪,很温柔地说,
“别怕,迟迟,我们去医院,不会有事的”
“不好意思警官,麻烦您白跑一趟了”
后来的周峋才明白,这一句“白跑一趟”是什么意思。
而今,他也好像才懂得,季子遇的那句“我答应她的”又是什么意思。
周峋忍不住懊恼,拳头砸在墙壁,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恨自己,为什么总是迟来一步才明白?
就好像,五年前他救不了季子遇。
五年后,结局还是一样。
他亲眼看着那个人一步一步走进万丈深渊,首到罪恶的火焰将他完全吞噬殆尽,连骨头渣都不剩。
恍惚间,周峋又想起,很久以前,那个人问他,
他说,“周队,你见过那么多罪恶,会不会害怕有一天自己也成为那样的人?”
那个时候,他很坚定的摇头,说,“不会,我是人民警察”
他又问,“周队,如果法律给不了一个人想要的公平跟正义,你会希望出现一个地下判官吗?就像很多年前的港剧”
“我不希望,并且坚决抵制,法律是最公正的一把尺子,你不能以你的标准去审判一个人是否有罪,可能目前司法事业确实有一些不足,但这不正是你作为律师所要做的吗?”
最后一个问题,季子遇笑着问他,“那么,你认为迟来的正义还算得上是正义吗?”
这一个问题,当时的周峋百思不得其解。
他只注意到了季子遇的笑,有些心酸跟无奈,但又带着一点决绝。
也就在这一刻,周峋却忽然找到了答案。
可能对于季子遇而言,不管这场正义迟来了多少年,他可能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是那个人。
但用罪恶镌刻的玫瑰,却永远都不会开花。
从案发现场回来以后,整整三天三夜,姜沂没有见到何诉从这间房里走出来过。
窗外狂风大作,屋内昏暗,暴雨敲打着窗棂,发出令人心惊的轰鸣声。
电视机屏幕折射出来的光照亮了屋内的某个角落,在地板上投射出了一个人影。
拍门的力道一声比一声大,坐在地上的人低着头红着眼眶却浑然不觉。
姜沂的声音混着电视机里的机械女声毫不留情地砸进何诉的耳膜。
“何诉,你出来好不好”
“何诉……”
“你别这样,何诉”
“三天前,本市发生一起重大杀人案,据悉,受害人为本市天澜集团的执行总裁季霖,目前嫌疑人季某己被关押进看守所,让我们跟随现场记者看发回来的报道……”
临川市第一看守所,
铁门外聚集了大量的闪光灯,争相而上的话筒快要怼到周峋的脸上。
“周队,听说犯罪嫌疑人是受害人的亲生儿子,这算不算弑父呢?”
“周队,您能跟我们透露更多关于犯罪嫌疑人的信息吗”
“周队,这样弑父的人是不是会被立即执行死刑?”
接连而来的问题宛如山坡上的石子一样滚滚而来,周峋视线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那位问是否会被立即执行死刑的记者的镜头面前。
“很抱歉,案件正在全力侦查中,我们不能透露太多信息”
“至于……”
雨下的越来越大,重重雨幕中,面前记者的面容有些模糊。
周峋顿了顿,他垂着眼睫,雨珠顺着下颌流到衣领里,凉的他有些胆颤,脑海里忽然想起那句,
“周队,我确实杀了人,那么在你眼中,我跟他,谁的罪更大?”
那双青灰色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看人时莫名带了几分可怖,但周峋却没有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分杀人之后的慌张和恐惧,更多的像是某种夙愿得偿的喜悦。
还有一丝平静。
就像被押赴刑场即将行刑的囚犯,周峋看到了一种解脱。
“至于量刑问题,我相信法律会维护每一个人的正义”
一旁的石头在听到这句话时,瞳孔掠过一分不可思议。
周峋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开,看守所的大门缓缓关上,隔开了那些想要探寻真相的记者。
啪的一声,电视机屏幕中间出现了一个洞。
“去他妈的狗屁正义?!!”
姜沂在门外被这动静一惊,随即又开始更用力的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