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遇一愣,手中的笔停了下来,笔记本上晕开了一道黑渍,转头问,“什么?”
“我说,这里的条件那么艰苦,跟你从前的生活根本不能比,你就没有想过回去吗,领养你的人花了那么大心血,他们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季子遇一口气梗在了喉咙里,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
他还没有准备好,到底应该怎么跟栖迟说起他的一切。
难道要说,我其实有爸爸,有一个家,但那个人想要我死,而且他早己不承认我是他的儿子,而我,曾经想过去弑父,我那么拼命努力,就只是想讨回一个公道,为母亲报仇,将那个亲生父亲送入监狱。
又或者说,我曾经自杀过,身上大片大片的伤,即使我躲到这里,白天看似一切正常,但夜晚我却不敢睡那么死,时时刻刻绷着一根弦,将一把刀随时随地放在身边,只是害怕我突然就在某一个深夜就那样死去,而你和外婆早上起来时只能看到一局早己冰凉的尸体?
不行,绝对不行。
那样栖迟会怕他,会误以为他是一个神经病,会歇斯底里,流着泪说,他是一个疯子。
所以,他请求外婆不要把这一切告诉栖迟,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他会坦白的。
但绝对不是现在。
“我从来没有想过回去,而且我也不愿意回去”,他转了转手中的笔,纤长睫毛垂下一片阴影,声音沉闷。
“为什么?这里那么贫穷,你不属于这里啊”
她还记得,外婆当时说的那番话,凤凰掉进了鸡窝里,对于那只凤凰而言是很痛苦的,所以,不知道真相的她无法理解季子遇的选择。
看着一个人从高处跌落,不复从前的荣耀,是一件令人叹息的事情。
季子遇的唇紧紧抿着,手中的铅笔啪的一声被他猛然折断。
栖迟听见了他有些痛苦而压抑地声音。
他说,“因为我在那里过得很不好,过的不像一个人……”
几秒之后,他将掌心放在了胸口心脏的位置,抬起眼看向栖迟。
栖迟对上那道投过来的视线,她觉得里面是不是盛满了清晨的露珠,清澈而透亮。不然的话,为何似一面镜子,反射出她的模样。
他,哭了吗?
嗓音裹着粗砾似的沙哑,“只有在这里,看到你跟外婆,我才觉得我是真真切切活着的”
此时此刻,栖迟真的很想狠狠骂自己一顿。
有些事情其实可以不必问,因为你问了,别人不想说,不过是逼着他再一次想起那些痛苦。
“对,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问这么蠢的问题了”
季子遇没理会,略过她径首出了门。
走到门边时,却被她拉住了衣角,他看见她的眼底一片红,咬着唇支支吾吾。
眼神移开,季子遇将自己的衣服从她的手里抽出来,以一种很平静地口吻,道“吃饭吧”
饭桌上,栖迟看着外婆切好的一块又一块酥饼,整整齐齐摆在盘子里,还有泛着热气的南瓜粥。
突然觉得,她心心念念期盼很久的美食一瞬没了味道。
外婆看出这两个人八成又闹了矛盾,于是递给两人一人一块酥饼,打着圆场,“吃完饭再说其他的”
季子遇接过酥饼,轻轻道谢,而后仰头一口气喝完了那碗南瓜粥,也不管烫不烫,说,“外婆,我吃饱了,先回去写作业了”
栖迟盯着那抹身影越走越远,而后视线被隔绝在了一扇门外。
“怎么了,你们吵架啦?”,外婆问。
“没有,外婆,我倒是希望他骂我一顿,那样我还好受一些,我不想看他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她抿着唇,绞着手指,对自己又恼又恨。
外婆看着她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由失笑,“你怎么惹到阿遇啦?他平常可什么都让着你”
“我好像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过去,我今天看到他的手上生了好几个冻疮,而且乡下那么冷,我知道他怕寒,本来想着是关心一下的,但我太蠢了,我问他,为什么不回去,那样就不用在这里受苦了,我没有想赶他走,我只是看着他那么拼命,明明他那么优秀,可是现在却要窝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没日没夜地做题,况且条件那么艰苦,我只是很担心他……”
声音越来越小,外婆大概听懂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迟迟”,外婆很温柔地唤她,手掌在脑后轻轻拂过。
“外婆今天再教给你一个道理,不要随随便便就替他人做决定,或者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揣摩他人的想法,因为那样很伤人,你不是阿遇,不清楚事实真相,你怎么知道,他不想在这里呢,你又怎么能确定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下,阿遇一定他想过退缩呢,或许,他觉得很充实很满足呢,一切的一切,只不过都是你自己的想象,你那些话说出来,会让阿遇以为你不喜欢他,想让他走,会让他很难过”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内心的不为人知的小秘密,有些话,问出来不代表是恶意,但也有可能会让别人伤心”
“外婆,我知道错了”
“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嗯!我得去跟他道歉,请求他的原谅”
一声又一声的门响扰乱了季子遇的心绪,事实上,之前他看着数学题,两眼发懵,不会的还是不会,会的也不想写,手中的笔在掌心滚了又滚。
听到门响,他不想应,也不是不想,是不知道那个人进来,该怎么说。
栖迟没听到里面人的声音,停下了叩门的动作,试探着问,“季,季子遇,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的人还是没说话。
“我是来道歉的,我有话跟你说,我可以进去吗?”
片刻,传来一个声音,“进来吧“
季子遇这回没写题,而是换了一本书铺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