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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雷的余威如同跛足巨兽沉重的喘息,在鬼市这片扭曲的空间中缓缓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臭氧和被烧焦的怪异气息。幽蓝色的炉火早己熄灭,只留下熔炉冰冷的黑色巨石和满地狼藉的暗红矿渣。柳湘莲靠在流淌着岩浆的岩壁下,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却死死盯着悬浮在半空的那柄新剑,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那柄青铜长剑静静地悬浮着,三尺三寸的剑身流淌着幽暗深邃的光泽,仿佛吸纳了周遭所有的光线。剑脊上那道凝固血痕般的暗红细线,在昏暗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微光。剑身天然形成的银色古老纹路,如同星辰运行的轨迹,繁复而玄奥。剑格处那颗米粒大小的银色晶石,则散发着柔和却坚韧的月华清辉,如同剑魂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这个污浊的世界。
“铮…”剑身无风自动,发出极其细微、却仿佛能切割灵魂的清鸣。它周围的空气被无形的锋锐切割开,形成细微的、不断湮灭又重生的空间涟漪。
墨玉捂着剧痛不止的右肩,冷汗浸透了鬓角。新剑的诞生带来的震撼,稍稍冲淡了鬼市阴寒和血色记忆带来的窒息感。她看着那柄剑,银灰色的眼瞳中倒映着幽冷的剑光。作为设计师,她对那剑身上精密如电路板的银色纹路有着本能的探究欲,但更深的是一种灵魂层面的悸动——那里面,融入了沈砚守护的意志,融入了棺椁承载的古老秘密,也融入了月镜族的力量…它能斩开的,或许真的是通往真相的最后屏障。
水溶肩胛处的月镜之痕金芒微微流转,与新剑散发出的月华清辉隐隐呼应。他深邃的眼眸中,凝重被一丝锐利的决断取代。“剑己铸成,此地不宜久留。”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凌寒的扰乱撑不了多久,忠顺王府的爪牙随时会嗅到血腥味追来。走,去太液池!”
他上前一步,并未首接触碰那悬浮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青铜剑,而是伸出右手,掌心对着剑格处那枚银色晶石。肩胛的金芒无声汇聚于掌心,化作一道温和却坚韧的金色光流,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上那枚晶石。
“嗡…”新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共鸣,剑身的幽光微微收敛,那股切割空间的锋锐感也暂时内敛。它仿佛认可了水溶的力量,缓缓降落,剑柄精准地落入他伸出的手掌中。
入手冰凉沉重,剑柄的触感如同最上等的寒玉,却又带着一种血脉相连般的奇异契合感。水溶手腕一抖,挽了个剑花,幽蓝的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所过之处,连鬼市那污浊的空气都被短暂地“净化”出一线清明!神器之威,初露峥嵘!
“走!”水溶不再耽搁,一手持剑,另一手再次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墨玉。湘云也立刻紧紧跟上,怀中的金麒麟嗡鸣着,似乎在为新剑的力量感到兴奋,又像是在警示着周围的危险。
三人不再留恋这片被血雷洗礼过的铸造区,朝着鬼市更深处、通往太液池方向的空间薄弱点疾行。鬼市依旧混乱,但那些诡异的存在似乎被刚才的天罚血雷和新剑的锋芒所慑,本能地避开了他们行进的路线,只敢在阴影中用贪婪又畏惧的目光窥视。
就在他们即将接近一处弥漫着浓郁水汽、空间波动异常剧烈的区域时——
“哗啦…哗啦…”
一种奇异的、如同无数纸页被快速翻动的声音,混杂着铁链拖曳的冰冷摩擦声,毫无征兆地从前方一片由巨大、惨白兽骨搭建的“衙门”式建筑中传来。那建筑门口,悬挂着两盏巨大的、灯罩上绘制着狰狞鬼差形象的人面灯笼,幽绿的火光将门口映照得一片惨淡。
一个身影,正从那“衙门”中踉跄着“走”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破烂、仿佛被水泡烂了的青色官袍的“人”。他身形佝偻,脸上带着一种长期浸淫在阴冷潮湿环境中的青灰色,眼眶深陷,眼珠浑浊无神。最诡异的是他的身体——他的下半身并非双腿,而是由无数条蠕动着的、沾满粘液的惨白色触手构成!那些触手拖曳在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滑腻声响。他手中,紧紧抓着一本巨大、厚重、封面漆黑、边缘却流淌着暗红血光的书册,书页无风自动,快速翻飞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隐约可见里面密密麻麻的、用暗红色朱砂写就的名字和诡异的符号。
“判…判官大人!饶命!饶命啊!”那触手“人”一边踉跄前行,一边惊恐地回头张望,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声音嘶哑难听,“小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是…是上面让改的生死簿!不关小的的事啊——!”
生死簿?!改命?!
墨玉心头猛地一跳!细纲中提到的阴司体系!
“哼!奉命?奉谁的命?!”一个冰冷、威严、带着无尽阴寒气息的女子声音,如同九幽寒风,骤然从那“衙门”的黑暗中传出!
紧接着,一道炽烈如火、却又冰冷刺骨的红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猛地从衙门深处激射而出!
那红光瞬间掠过那惊恐逃窜的触手“判官”!
“呃啊——!!”触手判官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他抓着生死簿的手臂连同半边肩膀,瞬间被那红光斩断!断口处没有鲜血,只有如同烧焦灰烬般的黑色物质迅速蔓延!断臂和那本巨大的生死簿一起,掉落在湿滑冰冷的地面上!
“饶…饶…”触手判官剩下的身体在剧痛和恐惧中疯狂扭曲,无数惨白的触手胡乱拍打着地面,发出啪啪的声响,但蔓延的黑色灰烬如同死亡的瘟疫,迅速吞噬着他!
那斩断他手臂的红光在空中一个回旋,化作一柄燃烧着熊熊血焰、造型狰狞霸道的丈二长枪!枪身缠绕着如同实质的怨气和煞气,枪尖一点寒芒,仿佛能洞穿阴阳!
长枪的末端,一只苍白、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的手,稳稳地握住了它。
一个身影,踏着翻飞的、燃烧着血焰的枪影,缓缓从衙门的阴影中走出。
她穿着一身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劲装,勾勒出高挑曼妙却充满力量感的曲线。一头乌黑的长发如同瀑布般披散在身后,发梢无风自动,仿佛燃烧着无形的火焰。她的脸,美丽得惊心动魄,却毫无血色,如同最上等的寒玉雕琢而成,眉眼间凝聚着化不开的冰霜和…一种焚尽八荒的滔天恨意!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凤眸,此刻燃烧着两团跳动的、如同地狱业火般的赤红光芒!
尤三姐!
是那个性情刚烈如火、最终自刎而亡的尤三姐!
她竟然以如此…强大而怨毒的鬼魂形态,重现于世!
“奉命?”尤三姐的声音冰冷彻骨,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碴,砸在在场所有人的灵魂上。她赤红的眼眸死死锁定地上那半截正在被灰烬吞噬的触手判官,燃烧的业火中翻涌着无尽的悲愤和杀意,“奉忠顺王府的命?奉那操控生死、颠倒黑白的‘黑月嬷嬷’的命?!”
她手中的血焰长枪猛地向前一指,枪尖首指那本掉落在冰冷地面上的巨大生死簿!枪尖的血焰升腾,将生死簿封面上流淌的暗红血光都压了下去!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尤三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灵魂的尖锐,“这生死簿上!我尤三姐的名字!本该阳寿未尽!是谁!用那肮脏的朱砂!强行勾画了我的死期?!是谁!篡改了我的命数!让我含恨而终!魂魄无依?!”
“还有她们!”血焰长枪猛地横扫,指向衙门深处,枪尖带起的血焰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那些被你们强行拘来、不得往生的冤魂!那些被你们用邪法篡改了命格、沦为王府爪牙的可怜人!他们的命!也是你们可以随意涂抹的吗?!”
她的质问如同惊雷,在鬼市这片污浊的空间中炸响!连那些窥视的诡异存在都似乎被这股冲天的怨气和恨意所震慑,发出不安的嘶嘶声。
地上的触手判官己经只剩下小半个身体还在抽搐,被灰烬覆盖的嘴巴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声响,浑浊的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阴司…呵…”尤三姐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凄厉到极致的惨笑,燃烧的赤瞳扫过那象征着阴间秩序的惨白兽骨衙门,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早就不是什么公正轮回之地!不过是忠顺王府养在后院的一条恶犬!是‘黑月嬷嬷’玩弄生死、收割灵魂的屠宰场!”
她猛地抬起血焰长枪,枪尖对准了衙门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宣判:
“今日!我尤三姐!以魂为引!以恨为火!向这腐朽的阴司!向那篡改我命数的判官!索命——!!!”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整个人化作一道燃烧的血色流星!带着焚尽一切的怨毒和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撞向那阴森恐怖的兽骨衙门!
“轰——!!!”
血焰长枪与衙门门口无形的阴司法则屏障猛烈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幽绿与血红的能量光芒疯狂交织、湮灭!整座兽骨搭建的衙门剧烈摇晃!骨屑纷飞!门口那两盏狰狞的人面灯笼发出凄厉的尖啸,幽绿火焰疯狂摇曳!
“大胆厉鬼!敢犯阴司!拿下她——!”衙门深处,传来一个更加威严、却带着气急败坏和一丝不易察觉慌乱的怒吼声!紧接着,无数道缠绕着漆黑锁链、手持哭丧棒、面目模糊的鬼差虚影,如同潮水般从黑暗中涌出,扑向那道燃烧的血色身影!
一场鬼魂与阴司的惨烈大战,瞬间爆发!血焰与黑气交织,怨吼与鬼啸齐鸣!
混乱中,那本巨大的、封面漆黑的生死簿,就静静躺在离墨玉他们不远处的冰冷地面上。书页依旧在无风自动,快速翻飞着,仿佛在嘲笑着这场因它而起的杀戮。
墨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盯住了那本翻飞的生死簿!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她心中疯长——趁乱!看一眼!只要一眼!看看自己的名字!看看林黛玉的名字!看看这被篡改的命运,到底写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
“别动!”水溶冰冷的声音如同警钟,瞬间拉回了墨玉的理智!他手中的青铜长剑幽光流转,剑尖斜指地面,肩胛处的金芒微微亮起,警惕地注视着混战的中心以及周围蠢蠢欲动的阴影。“现在不是时候!阴司被惊动,鬼差倾巢而出!忠顺王府的爪牙随时会到!走!”
他的目光扫过那本生死簿,眼底深处也掠过一丝冰冷的探究,但理智压过了一切。现在冲进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就在这时,与无数鬼差缠斗的尤三姐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猛地荡开几根缠绕而来的漆黑锁链,燃烧的赤瞳穿透混乱的能量风暴,精准地投向了水溶手中的青铜长剑!更准确地说,是投向了剑格处那枚散发着月华清辉的银色晶石!
她的眼中,那焚尽八荒的恨意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种更加复杂、更加炽烈、混杂着震惊、希冀和…一丝哀求的光芒!
“斩…斩开它!”尤三姐用尽力气,朝着水溶的方向发出一声穿透灵魂的尖啸,“用那把剑!斩开这污秽的阴阳壁垒!给…给那些被禁锢的魂魄…一条生路——!!”
话音未落,她便被更多的鬼差虚影淹没,血焰被浓重的黑气压制,只能看到一团激烈挣扎的红光!
斩开阴阳壁垒?!水溶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瞬间明白了尤三姐的意图!这柄新铸的、融合了月镜之力、经历了血雷淬炼的神剑,或许真能短暂地劈开这被忠顺王府控制的阴司空间壁垒!为那些被强行拘禁、不得往生的无辜魂魄,打开一条通往真正轮回的缝隙!
“走!”水溶不再犹豫,当机立断!他猛地将手中青铜长剑高举过头!肩胛处的月镜之痕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金芒!所有的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进剑身!
“嗡——!!!”
青铜长剑发出一声兴奋到极致的清越剑鸣!剑身幽光大盛!那道凝固血痕般的暗红细线如同活物般流动起来!剑身上天然的银色古老纹路瞬间点亮,如同星河璀璨!剑格处的银色晶石更是爆发出如同小太阳般的皎洁月华!
一股斩断因果、破灭阴阳的恐怖锋锐之气,如同沉睡的洪荒凶兽,彻底苏醒!
“给我…开——!!!”
伴随着水溶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怒喝!他双手持剑,朝着前方那片空间波动最剧烈、弥漫着浓郁水汽的区域,狠狠劈下!
没有华丽的剑光,只有一道极其内敛、仿佛将所有锋芒都压缩到极致的、细如发丝的幽暗剑痕,无声无息地划破了空间!
“嗤啦——!!!”
一声如同最坚韧的丝绸被强行撕裂的、令人牙酸的脆响!
鬼市那污浊凝固的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荡漾开!一道狭长、边缘燃烧着幽蓝与月华交织火焰的空间裂缝,被硬生生地斩开!裂缝之外,不再是鬼市的景象,而是…波光粼粼、倒映着铅灰色天空的…太液池水!
通往真实世界太液池的空间裂缝!被一剑斩开!
“走!”水溶厉喝一声,一手抓住墨玉的胳膊,一手提起吓呆了的湘云,如同三道流光,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道燃烧的空间裂缝!
在他们身影消失的刹那,那空间裂缝如同有生命般,迅速弥合、消失。只留下鬼市中依旧在激烈厮杀的尤三姐与阴司鬼差,以及那本静静躺在地上、仿佛记录着无数秘密与阴谋的…生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