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那刺鼻的气味,如同冰冷的薄霜,重重地凝在鼻腔里。
林晚秋身着的白大褂,下摆处沾着半块干涸的血渍,那是凌晨三点,她为一位老人缝合背部烧伤时,飞溅的血滴留下的痕迹。
她静静地站在3床病房门口,手指在病历夹上轻轻敲出极轻的节奏。
病房内,家属们围在床头,一位中年男人红着眼眶,紧紧攥着她的袖口,声音带着焦急:"林医生,我爸这伤口怎么还在渗液?
是不是感染了?"
"渗出液是正常现象。"林晚秋轻轻抽出被攥得发皱的袖口,另一只手翻开病历,指尖缓缓划过体温记录栏,眼神专注而认真,"术后72小时内组织液渗出是创面修复的必经过程。
您看,老人的白细胞计数在下降,C反应蛋白也比昨天低了0.3。"她抬眼时,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目光温和地看向男人,"反而是您,"她指了指男人发青的眼睑,"连续守了三天,再熬下去,下一个躺病床的就是您。"
男人张了张嘴,最终重重叹口气,松开了手。
林晚秋转身时,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顾明渊发来的消息:"处理完伤口了,回队里帮胡局统计损失。
别不吃午饭,我让冯哥给你带了粥。"
她盯着屏幕上的字看了两秒,拇指在"注意安全"西个字上悬了悬,到底没发出去。
走廊里又响起黄医生急切的唤声:"小林!
7床血压40/20,感染性休克!"
林晚秋的瞳孔骤缩,病历夹"啪"地拍在护士站,发绳在跑动中松了半缕,碎发扫过汗湿的后颈,带来一丝痒痒的触感。
她冲进抢救室,室内的灯光惨白而明亮,各种仪器摆放得密密麻麻,发出嗡嗡的声响。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尖锐得刺人耳膜,患者浑身烧得通红的皮肤正渗出暗黄色液体,那液体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血氧饱和度在38%上疯狂跳动。
"建立深静脉通路!"她扯过无菌手套,指尖因为连续28小时未合眼而微微发抖,却精准地捏住静脉穿刺针,"去甲肾上腺素1mg静推,乳酸林格液500ml快速补液。
黄老师,帮我看一下创面——"
黄医生戴着口罩的脸只露出半双眼睛,镜片后的目光陡然一紧:"右下肢筋膜腔压力超过40mmHg,骨筋膜室综合征!"
林晚秋的额头沁出冷汗,她的内心涌起一丝担忧,害怕自己不能及时控制住患者的病情。
感染性休克合并骨筋膜室综合征,这是她从医八年来遇到的最凶险的烧伤并发症。
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却在开口时声音稳得像精密仪器:"准备筋膜切开减压术。
小周,把手术灯往下调15度;小陈,给我拿11号刀片。"
手术刀划开焦痂的瞬间,淤积的血性液体喷涌而出,带着一股腥味。
林晚秋的白大褂前襟顿时染了大片暗褐,却连眼都没眨,跟着探入的止血钳精准夹住出血点:"电凝止血。
黄老师,帮我摸足背动脉——"
"有搏动了!"黄医生的声音带了丝颤。
监护仪的数字开始跳动。
血氧52%,68%,85%......当血压稳定在90/60时,抢救室里的医护人员同时松了口气。
林晚秋摘下被汗水浸透的手套,指节因为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而泛白,却在护士递来的记录本上签下名字时,手腕稳得像刻刀。
"林医生!"
她转身,冯志愿者抱着一摞干净的病号服站在门口,额角还沾着搬运物资时蹭的灰。
他满脸敬佩地说:"刚才在走廊听护士说您还没吃饭,我去食堂买了南瓜粥,温在保温桶里。
刚才那场面......我在旁边看着都腿软,您怎么能这么镇定呢?
我真的特别佩服您。"
林晚秋接过保温桶,金属外壳还带着余温,触感温暖而舒适。
她低头舀了一勺粥,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回忆起往事,缓缓说道:"我第一次上手术台抢救烧伤患者时,手抖得连镊子都拿不稳。
后来老师跟我说,你抖一下,患者的命就悬一分。
从那以后......"她抬眼,镜片后的目光清亮如刃,"我就告诉自己,我抖不起。
其实从医这么多年,遇到很多困难,但我知道自己肩负着责任。"
冯志愿者突然想起今早看到的场景——凌晨五点,林晚秋蹲在楼梯间,头抵着膝盖,手里攥着半盒胃药。
那时天还没亮,走廊的声控灯随着她的动作明灭,她就着冷水吞下药片,喉结滚动的样子像只受伤的兽。
可不过十分钟后,她又穿上白大褂,站在换药室里,用最温和的语气告诉伤员:"疼就抓我的手,我数到三,很快就好。"
"叮——"
护士站的电子屏突然亮起红色警示。
林晚秋的粥勺"当"地掉进碗里。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一股不安。
她扯下手套冲进库房,冯志愿者跟着跑进去,就见她盯着货架上的烧伤敷料——原本该码得整整齐齐的银离子敷料只剩半箱,抗生素注射液的格子空了三分之二,连最基础的碘伏棉球都只剩最后两包。
"今天早上刚到的物资车被堵在环路上了。"跟进来的小护士声音发颤,"调度说前面有货车侧翻,可能要下午才能到......"
林晚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的内心充满了担忧,害怕患者因为物资短缺而病情恶化。
她想起7床刚脱离危险的患者,想起3床还在渗液的老人,想起走廊尽头躺着的三个大面积烧伤的孩子——他们的创面每分每秒都在消耗敷料,感染的风险随着库存减少首线攀升。
"黄老师。"她转身时,白大褂的肩线绷得笔首,"麻烦您统计各病房的用药需求,按优先级排序。
小周,联系血库确认血浆储备。
冯哥......"她看向冯志愿者,"能麻烦你去附近药店问问,有没有库存的烧伤敷料?
现金采购,价格不是问题。"
冯志愿者重重点头,转身跑向电梯。
林晚秋摸出手机,通讯录翻到"医药供应商王经理"的号码,指尖在拨打键上悬了两秒,内心纠结着能不能顺利拿到物资,但最终还是按下了。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得像是提前录好的:"王经理,我是市一院的林晚秋。
我们需要紧急调运一批烧伤敷料和头孢类抗生素......"
夕阳的余晖透过库房的窗户,在她的白大褂上镀了层暖金。
手机屏幕的蓝光映着她紧绷的下颌线,远处传来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的轮响,混着某个轻伤员的轻笑——那是个被冯志愿者哄着喝药的小男孩,此刻正举着奥特曼卡片,说等好了要给消防员叔叔送锦旗。
林晚秋的拇指在通讯录里划动,下一个号码是"张主任",再下一个是"省医药剂科李科长"。
她知道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等待她的会是无数次占线、推诿和客套的"尽力协调",但她的脊背始终挺得笔首,像株在暴雨里不肯弯折的树。
因为她知道,此刻在城市另一头,顾明渊应该正蹲在消防队的会议室里,对着火灾现场的照片勾划重建重点;冯志愿者可能正抱着一摞刚买到的敷料冲进医院大门;而病房里的伤员们,正攥着她给的安心,等着明天的太阳升起。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顾明渊发来的新消息:"队里熬了绿豆汤,给你留了最大的碗。"
林晚秋低头笑了笑,指尖快速敲出:"等我打完这通电话。"
库房外的走廊里,小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轻得像句承诺。
林晚秋按下下一个号码,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突然想起六年前的夏天。
那时他们蹲在老巷子口吃冰棒,顾明渊把融化的甜水抹在她手背上,说:"等我长大了,要当能保护所有人的英雄。"
她舔了舔嘴角的甜,说:"那我就当能救所有人的医生。"
风轻轻掀起她的刘海,远处传来阵阵蝉鸣,那声音清脆而悠长。
而此刻,电话那头终于接通,传来人声。
林晚秋清了清嗓子,开口的瞬间,声音里带着破云见日的清亮:"李科长,我是市一院林晚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