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被浓烟染成浑浊的橘色，那浓重的橘色如同一幅压抑的画卷，在顾明渊眼前铺展。
他的防护面罩上凝结的水雾正顺着边缘往下淌，那凉凉的水滴滑过面罩，带来一丝异样的触感。
他抓着通风口的钢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掌心的热度却怎么也散不去——那是六年前林晚秋在他手心里写字时留下的温度。
"轰！"那巨大的声响如同炸雷在耳边炸开，头顶传来金属断裂尖锐刺耳的尖啸，整栋楼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似的剧烈摇晃，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了汹涌的海浪，让他站立不稳。
顾明渊脚下的水泥地"咔"地裂开一道缝，那裂缝如同一道狰狞的伤疤在眼前延伸。
他踉跄着栽向一侧，防火服后背重重撞在滚烫的墙面，那炽热的温度透过防火服，烫得他后背一阵刺痛。
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一块足有半人高的预制板从上方坠落，带起的气浪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掀得他头盔都歪了。
"队长！"下方传来大刘声嘶力竭的嘶吼。
顾明渊眯眼透过面罩的裂纹看过去，那块预制板斜斜卡在楼梯转角处，将顶楼唯一的逃生通道堵得严严实实，眼前那冰冷的预制板如同一块巨大的屏障，阻断了生的希望。
他摸向腰间的液压剪，却发现刚才撞击时工具包的搭扣崩开了，剪刀不知甩到了哪里。
一瞬间，焦急如同一团乱麻在他心头缠绕，他清楚，没了液压剪，逃生的难度陡然增加，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煎熬。
空气呼吸器的警报声愈发刺耳，尖锐的声音如同针一般刺进他的耳膜，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一下下撞在防火服的护心上，那心跳声仿佛是战鼓，在这危险的环境中擂动。
"老顾！
能听见吗？"通讯器里传来副队长陈默的声音，"我们在一层找到备用通道，五分钟内破拆！"
顾明渊抹了把脸上的汗，汗渍在面罩内侧晕开一片模糊："先别硬来，楼板承重不够。"他踢了踢脚边的碎砖，突然摸到半根变形的钢筋，"我这边有块预制板斜撑着，你们从东侧外墙架云梯，我找机会翻窗。"
话没说完，又一阵热浪裹着浓烟从配电房涌来，那热浪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肌肤，浓烟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眼前一片混沌。
顾明渊呛得弯下腰，防护手套按在地上的瞬间，掌心触到一片潮湿——是水带里漏出的水，顺着裂缝渗到了这里，那凉凉的水让他在炽热中感受到一丝别样的凉意。
他忽然想起昨夜林晚秋发给他的消息："今晚值大夜，你出任务记得开定位。"当时他忙着整理器材，只回了个"收到"，现在想来，那行字在聊天框里安静躺着的模样，比任何烟火都亮。
在城市的另一边，医院里同样是一片紧张忙碌的景象。"林医生，3床烧伤患者血压骤降！"护士小周的喊声像根细针扎进林晚秋的耳膜，那尖锐的声音让她的神经瞬间紧绷。
她正给7床老人处理小腿的玻璃割伤，止血钳"当啷"掉在托盘里，金属碰撞声清脆而刺耳，让她的指尖跟着颤了颤。
"肾上腺素1mg静推，准备气管插管。"她弯腰捡钳子时，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又震。
是消防局的电话，她昨天下夜班时还和顾明渊通了视频，他靠在消防车边啃包子，说"今天这火场看着不严重"。
"林医生？"小周递来血压计，"您脸色不太好......"
"没事。"林晚秋接过血压计的手在抖，她用力攥住托盘边缘，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手机还在震，她知道那通电话里会说什么——就像六年前那个暴雨夜，她攥着顾明渊的外套在消防局门口等了整夜，最后等来的是"训练时坠楼，轻微脑震荡"的消息。
可这次，那通电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火星，要把她绷了六年的神经烧穿。
"先处理3床。"她深吸一口气，消毒手套被汗水浸得发滑，她的手在患者身上操作时，偶尔会失神，脑海中闪过顾明渊的身影。"小周，去急诊导诊台看看，有没有新转运的伤员需要分流。"
话音刚落，急诊科大门被撞开，冯志愿者推着轮床冲进来，上面躺着个浑身是灰的老太太。"75岁，吸入性损伤，现场做了简易面罩吸氧！"他额角的血混着汗滴在轮床上，"后面还有三车，烧伤科的救护车马上到！"
林晚秋冲过去检查老人的瞳孔，手指刚搭在颈动脉上，手机又震了。
这次她接起来，听见陈默带着杂音的声音："顾队被困顶楼，我们正在救援......"
轮床的金属扶手硌得她手腕生疼。
林晚秋盯着老人因为缺氧而发紫的嘴唇，听见自己说："让他......别逞强。"话尾的颤音被急救室的蜂鸣器吞没，她扯过呼吸面罩扣在老人脸上，"小周推去ICU，我随后到！"
走廊里的广播在循环播放"请家属到二楼等候"，那单调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
林晚秋跑过护士站时，瞥见墙上的电视正播着现场画面。
杨记者的镜头对着火场，她的安全帽压得很低，声音带着哭腔："现在是上午9点17分，消防特勤二队队长顾明渊己被困23分钟。
我们看到救援云梯正在架设，现场温度超过400度......"
电视里突然爆出一阵欢呼。
林晚秋脚步顿住，看见画面里有个穿防火服的身影从三楼窗口翻出，顺着云梯往下爬。
虽然面罩遮住了脸，但她认得那身影——是顾明渊，他爬云梯时总爱用左手扶着护膝，因为三年前训练时半月板受过伤。
"顾队！顾队！"
"抓住我！"
电视里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陈默的吼声混着掌声。
林晚秋的指甲掐进掌心，首到小周喊她："林医生，3床情况稳定了！"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己经站在ICU门口，白大褂的口袋被攥得皱成一团。
下午三点，火场的浓烟终于散了些。
顾明渊坐在消防车后座，透过车窗看着外面荒芜且还带着余温的街道，心情复杂而又庆幸。
他摘下面罩，防火服里的衬衫早被汗水浸透，那湿漉漉的衬衫贴在身上，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他摸着肩上的擦伤，刚才翻窗时被碎玻璃划的，倒不疼，就是想起林晚秋给人缝伤口时那副专注模样，突然有点痒。
"队长，医院来电话了。"大刘递过手机，"说您的家属在等。"
顾明渊接过手机的手在抖。
他盯着屏幕上"林晚秋"三个字，突然想起六年前分手那天，她也是这样给他打电话，说"我要去北京进修"，声音冷静得像手术室的空调风。
可刚才被困时，他分明听见她在电话里说"别逞强"，尾音像片被风吹皱的湖水。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裹着花香涌进鼻腔时，顾明渊还有些发懵。
他顺着护士指的方向走，看见林晚秋站在病房门口，白大褂上沾着血渍，发梢被汗水粘在耳后。
她正低头给病人盖被子，听见脚步声抬头，眼神先是一怔，接着像被什么烫到似的红了眼眶。
"顾明渊。"她喊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像片雪。
顾明渊没说话，上前一步把她拥进怀里。
防火服上的焦味混着她身上的消毒水味，那独特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比火场里的警报还响。
林晚秋的手指攥住他防火服的领口，力道大得几乎要扯断拉链，他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渗进防护面罩的缝隙，凉凉的，却烫得他喉头发紧。
"我没事。"他低头在她发顶说，"刚才困在里面时，就想着你上次说我胃药吃少了......"
"闭嘴。"林晚秋打断他，拳头轻轻捶在他胸口，"再敢这样，我就......"
"就怎样？"
"就......就天天去队里给你熬中药。"她吸了吸鼻子，抬头时睫毛上还挂着泪，"让你闻够消毒水味。"
走廊里的脚步声突然近了。
顾明渊转头，看见冯志愿者推着轮床经过，冲他比了个大拇指；杨记者举着摄像机退到一边，镜头悄悄对准他们；小周抱着病历本跑过去，喊着"林医生，5床醒了！"
林晚秋要松开手，却被顾明渊抱得更紧。
他望着她身后的病房，里面传来病人的轻声询问，走廊尽头的护士站还亮着灯，有穿白大褂的身影匆匆而过——是黄医生，正抱着一摞CT片往放射科走。
"该去查房了。"林晚秋说，可没动。
"再抱会儿。"顾明渊说，"就一会儿。"
夕阳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两人脚边铺了片暖黄，那柔和的光线洒在身上，让人感到无比温暖。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很轻，却清晰。
顾明渊知道，这座城市的烟火气里，总有些东西需要守护——比如此刻怀里的温度，比如转角病房里刚醒的老人，比如明天早上要给林晚秋带的豆浆，要多加糖的那种。
"林医生！"黄医生的声音从走廊那头飘过来，"3床家属要了解后续治疗方案！"
林晚秋终于松开手，整理了下白大褂，转身时发梢扫过顾明渊的下巴。
他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所谓生死，大概就是他在火里拼尽全力想出去，而她在外面拼尽全力守住所有他想守护的东西。
病房里传来仪器的轻响，走廊的广播开始播放"请患者家属保持安静"。
顾明渊摸出兜里的胃药，是林晚秋今早塞给他的，铝塑板上还留着她的字迹："按时吃，别让我在手术室给你缝胃。"
他笑着把药揣回口袋，跟着往病房走。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面交叠成模糊的一片，像六年前那个夏天，他们蹲在老巷子口吃冰棒，影子也是这样，怎么都分不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