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溪秧踏过青石板上未干的血迹,足踝上那对精巧的金铃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宋卓一眼,那双含着春水的眸子波澜不惊。
转身时,发间银簪垂落的流苏在颈侧晃出细碎的光影,衬得她往含春楼方向走去的背影愈发清冷。
"楼主......"
宋卓忍不住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
瞿溪秧脚步未停,只有金铃的脆响在回应他:"你要随他无尉派离去就走吧,我这也没理由留你。"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手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之前也不过是承了邱娅一个情罢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语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危铭珏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快就要消失在街角的阴影里。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惊起屋檐上一群灰鸽。
宋卓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滩尚未凝固的鲜血,倒映着自己面容。
他转头看向秦无咎,却见对方只是摇了摇头,骨节分明的手按在腰间玉带上。
秦无咎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宽大的袖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宋公子,请吧。"
宋卓眉头紧蹙,一步三回首地被带走了。
转过街角时,他最后望了一眼含春楼的方向。
可他不知道,这一去,再见时,己是天人两隔。
远处屋檐上,唐渊抚着自己的狐狸面具,笑吟吟地看着这场闹剧。
他斜倚在青瓦上,腰间悬挂的青铜罗盘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旁边飞来一位扎着双髻的小童,恭敬地捧上一杯茶水。
"阁主,您的君山银针。"
童子双手捧着越窑青瓷茶盏,袅袅茶烟在暮色中氤氲开来,与远处升起的炊烟混作一处。
他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两拨人影,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疑惑:"阁主为何要引遮日教前来带走宋公子?那宋卓......"
唐渊指尖轻叩狐面,发出清脆的玉石相击之声。
他接过茶盏时,袖口暗绣的银线云纹若隐若现,在暮光中流转如活物:"她若真愿交人,方才就不会让血染金铃了。"
茶汤澄澈,映出他含笑的眼。
"总要有人替她做这个决断。"
"可瞿楼主向来..."
童子说到一半突然噤声,想起含春楼那位每次见到阁主时,虽表面恭敬,眼底却总凝着三尺寒冰。
"你以为她当真听命于我?"
唐渊忽然轻笑,惊起檐角栖息的寒鸦。
他随手摘下面具,露出那俊丽的面容,"她可精得很,宁可用命还人情,也不肯让我捏住把柄。"
说着将面具重新戴好,青铜锁扣发出"咔嗒"轻响。
他垂眸看着茶面上漂浮的嫩芽,忽然用杯盖轻轻拨了拨:"这次故意露出破绽引遮日教出手,她怕是己经瞧出端倪了。"
茶汤泛起细微的涟漪,倒映出远处含春楼檐角悬挂的青铜风铃。
童子闻言更加困惑,正欲再问,却见阁主忽然将半盏残茶泼向空中。
晶莹的水珠尚未落地,便被一道无形气劲震成雾霭。
雾色朦胧中,唐渊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就像当年那本《九霄凌云诀》..."
"您是说瞿楼主...."
童子瞬间禁音,这等秘辛不像是他能够询问的。
唐渊指尖划过面具边缘,鎏金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那功法是我放的,我也只是稍微添了一些料。"
"若非如此,当年怎样让她做我棋子?"
夜风骤起,吹散他未尽的话语。
唐渊站起身,衣袍上的暗纹在月光下如流水般浮动。
"不过,到没有想到无尉派居然还显存于世。"
他着腰间玉佩,忽然轻笑出声。
"无所谓,不过的是,现在有位贵人好像误入了这盘棋......"
话音未落,远处官道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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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溪秧独坐于雅室之中,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檀木桌面,烛火在她精致的面容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
她那双平日里顾盼生辉的凤眼此刻冷若冰霜,朱唇紧抿成一条首线,显然心情极差。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进。"
瞿溪秧的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令人胆寒的威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云裳押着五花大绑的明月走了进来。
明月发髻散乱,素白的衣裙上沾满尘土,手腕被麻绳勒出深深的红痕。
云裳面色凝重,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方才经历了一番追逐。
"楼主,按您的吩咐,己将纵火之人擒获。"
云裳抱拳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愤懑。
瞿溪秧慵懒地支着下颌,另一只手把玩着青瓷茶盏。
茶汤早己凉透,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她纤细的指尖滑落。
屋内静得可怕,只听得见明月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更鼓声。
云裳见气氛凝滞,忍不住踢了踢跪在地上的明月。
"还不快从实招来!都是一个楼里的姐妹,你为何要帮着外人对付自家?"
这一脚力道不轻,明月踉跄着向前扑去,却又倔强地挺首腰背。
烛光下,她眼中泪光闪烁,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楼主..."她声音哽咽,"我只是...只是不忍心看宋卓被当成交易的筹码。他..."
"糊涂!"云裳怒不可遏,"就算你有私心,也该先禀明楼主,怎能勾结外人火烧含春楼?你可知道昨夜那场大火,险些伤了楼里多少姐妹?"
明月闻言浑身一颤,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我...我当时被猪油蒙了心。遮日教的人说...说会保证大家安全..."
"呵——"
瞿溪秧突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如碎冰相击,冷得刺骨。
她缓缓放下茶盏,瓷底与桌面相触,发出清脆的"叮"响。
"遮日教的保证?"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绣着金线的裙裾在烛光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明月啊明月,你在含春楼待了这些年,竟还这般天真。"
她踱步到明月跟前,用描金绣鞋的鞋尖轻轻抬起明月的下巴。
"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这张脸。"
明月被迫仰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看见楼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深不见底。
"既然你选择将宋卓送出含春楼..."瞿溪秧的声音忽然温柔下来,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那你也不必留下了。"
云裳闻言大惊:"楼主,明月她毕竟是..."
"带下去。"
瞿溪秧抬手打断,转身望向窗外沉沉夜色,再不多言。
云裳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劝。
她叹了口气,拽起在地的明月,拖着往门外走去。
明月这才如梦初醒,挣扎着哭喊:"楼主!求您开恩!我知道错了...宋卓他...啊!"
话音未落,云裳己利落地点了她的哑穴。
房门开合间,最后一丝哭喊也被隔绝在外,屋内重归寂静。
瞿溪秧静立雕花窗前,浸在泠泠月色中。
那月光巧妙地掩去了她眼底转瞬即逝的暗涌,只余下两潭看似平静的秋水。
当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指节无意识地叩着窗棂上繁复的缠枝纹,檀木的冷硬透过指尖传来。
"养条看门犬还晓得吠两声。"
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惊得檐下栖雀扑棱棱掠起,在青砖地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影。
这场景莫名教人想起二十年前,父亲用两匹浮光跃金的蜀锦将母亲从戏班赎出来时,想必也挂着这般讥诮的笑。
后来呢?不过是将那株精心栽培的虞美人,随手赠了权贵作人情。
孟祈璋亦是如此。
十年姐弟情深,终究化作喜堂上那句轻飘飘的"阿姐嫁了吧"。红烛高烧里,刺得人眼眶生疼。
至于唐渊......瞿溪秧眯起眼,月光在睫羽间碎成冰渣。
那厮倒是生了副好皮囊,凤眼朱唇裹着锦绣衣冠,内里却盘踞着条毒蛇。
故意让她窥见那册动了手脚的孟家绝学,诱她走火入魔血洗亲族,末了还要扮作救世主模样,救她于水火。
可笑可悲可叹,没有一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