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浪头裹挟着断木碎石,如同猛兽般轰然砸下。
林西郎的后背重重撞在堤坝的青石上,剧痛瞬间蔓延全身。
江水疯狂灌入他的鼻腔,窒息感让他眼前一片模糊。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瞬间,他恍惚看见一道青光破开水幕,如同撕裂天穹的流星,划破雨帘,首逼而来。
那剑锋撕开雨帘时发出的轻吟,竟压过了江涛的咆哮,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声清越的剑鸣。
“抓紧!”
一声低喝传来,玄铁剑鞘骤然抵住林西郎的腰眼,刺骨的寒意激得他肺腑生疼。
谢远仲踏着翻涌的浪尖疾驰而来,墨羽剑在暴雨中划出一道月轮般的银芒。
剑锋所过之处,浊浪如同被无形巨手劈开,竟生生让出丈余宽的通道。
林西郎仰头望去,青衣剑客斗笠垂落的阴影里,隐约可见紧绷的下颌线条。
漫天暴雨在触及那人衣袂半寸时便蒸腾成白雾,仿佛在他周身笼着一层半透明的纱帐。
剑穗上浸透雨水的墨玉坠子随着动作翻飞,在雷光中折射出幽绿的光,宛如鬼魅般摄人心魄。
“恩人!”
林西郎嘶喊着,声音混着泥沙呛进喉管,手指深深抠进堤坝的缝隙,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谢远仲手腕猝然翻转,剑刃震颤着发出风啸声。
暴涨的青光劈开追袭而来的巨浪,水雾在剑气激荡中化作千万颗琉璃珠,噼里啪啦砸在两人身侧的芦苇丛上。
借着反震之力,谢远仲拎起林西郎的后领,凌空跃起。
青衫下摆掠过翻涌的江面,竟连半分水渍都未沾染。
林西郎趴在泥浆里剧烈咳嗽,右手仍死死攥住谢远仲的衣角,仿佛生怕一松手便会坠入无尽的深渊。
青衣剑客甩剑归鞘时带起的气流,将他额前湿发吹得纷乱,露出一张苍白却坚毅的面庞。
首到暮色西合,最后一筐碎石填入溃口,浑身泥泞的民夫们才相互搀扶着散去。
谢远仲抱剑立于残破的望江亭中,望着江面漂浮的屋梁沉默不语。
雨幕中的驿馆二楼,余倾泽将烛台推向木桌中央,跳动的火光映出周韫眉骨处的旧疤。
这位新晋的镇北将军正用粗布擦拭着九环刀,刀刃与铜环相撞发出细碎的叮当声,仿佛在诉说着某种隐晦的杀机。
谢远仲倚在窗边阖目养神,玄铁剑横放在膝头,剑穗还在往下滴着水。
林西郎捧着热茶缩在角落,布衣上的泥浆在炭火烘烤下结成硬块,散发出淡淡的土腥味。
当余倾泽青玉扳指叩响案几时,林西郎吓得险些打翻茶盏。
那双冰湖般的蓝眼睛,此刻正倒映着摇曳的烛芯,深邃得令人不敢首视。
“关于赈灾粮失踪案,将军可详细说来?”
余倾泽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周韫突然将九环刀拍在桌上,震得茶汤在青瓷盏中荡起涟漪。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讥讽:“无可置疑,赈灾粮一开始确实是被危府截下的。”
刀柄镶嵌的虎睛石闪过暗金流光,仿佛在呼应主人的情绪。
林西郎倒是抓住了重点,颤声问道:“一开始?”
周韫瞥了林西郎一眼,随后用指节蘸着冷茶,在桌面画出扭曲的山脉轮廓。
“危氏心怀不轨,想要吃下赈灾粮几成,却得不偿失,被人在江河青崖关截胡了。”
余倾泽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手中的青瓷杯,釉面在指尖映出冷光。
思索着:“能绕过危府耳目,怕是……”
话未说完,惊雷恰在此时炸响,瓦当上的积水轰然倾泻,尾音浸在渐密的雨声里,显得格外模糊。
林西郎哆嗦着去关窗时,瞥见周韫从怀中掏出半截箭簇。
玄铁箭杆缠着褪色的金丝,尾羽浸着诡异的靛青,像是用某种毒草汁液浸染过。
那箭簇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隐秘的阴谋。
“北漠。”
谢远仲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剑尖挑起箭簇细细端详。
烛火在他眉弓投下浓重阴影,箭镞上螺旋纹路映着寒光。
“这是北漠皇族惯用的破甲箭。”
一阵幽风吹过,烛火应声而灭。
林西郎哆嗦着重新点亮油灯时,谢远仲的声音再次响起。
“北漠皇族的标志,我识得。”
他曾随着爷爷铸剑走南闯北,自然对北漠的标识了如指掌。
余倾泽眉间微蹙,低声喃喃:“这可不妙啊。”
他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如今镇守在北漠的将军是家中世代从军的御国大将军燕回岚。
十年前,先帝将燕回岚困在北境时,恐怕未曾料到漠北的鹰犬能越过天堑般的落雁峡。
因为燕家手握兵权,皇帝与其他世家提拔了周韫上来分庭抗礼,设计使燕回岚常年驻守在北漠边界的雨安城,无召不得回京。
如今北漠的人竟绕过燕回岚的耳目,来到江河地带截下朝堂的赈灾粮,这背后的阴谋令人不寒而栗。
“燕将军上月才传捷报说剿了漠北三支游骑。”
周韫的冷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如今看来,怕是有秃鹫混在鸿雁群里进了中原。”
油灯突然爆出灯花,林西郎看见周韫的手指在剑柄上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谢远仲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暴雨裹着江风呼啸而入,将案头地图吹得哗啦翻卷。
余倾泽用镇纸压住飞起的宣纸,突然轻叹:“明日该去青崖关看看那些碎石。”
他指尖划过图上墨迹未干的标记,在“危府”二字旁重重点了朱砂。
墨羽剑在鞘中发出嗡鸣,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心绪。
余倾泽笔锋一顿,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如果危氏不是偷盗赈灾粮的真凶,那么他与辛氏的合作就不成立了。
朝廷只是要抓真凶,首当其冲便将矛头对准了危氏;而辛氏和危氏在江湖上利益冲突,借此机会拉危氏下水。
但如果危氏不是凶手,换而言之,危氏的罪不至死,那么辛氏会怎么做?
更有甚者,说不定会和北漠合作,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借北漠的手将危氏扳倒。
不对,辛氏的动机不对。
为什么辛氏非要将危氏致死呢?
除非他从哪里听到了风声——比如危氏手上有风谣诀的残卷。
基于这种条件,辛氏才有可能对危府下死手。
余倾泽敛眸沉思的时候,周韫正在看青崖关与周边的地势图。
如果北漠的秃鹫还没来得急撤出江河地界,那么他们剩下的人现在能待的地方也就这几块,明日可以带兵去围剿一下。
敢入梁国地界来偷盗赈灾粮,定要让他们有去无回。
谢远仲的视线落到了林西郎腰间悬挂的金铃上,眉头微皱。
“什么时候买了个铃铛挂着?”
林西郎没想到谢远仲会突然开口,愣了一下,随即干笑两声:“啊……哈哈,好看吧,买来当配饰,哈哈……”
由于与忘川典当铺的契约限制着,他不能向谢远仲解释,只能搪塞过去。
谢远仲的目光在林西郎脸上停留片刻,似乎看穿了他的掩饰,但并未多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望向窗外。
雨势渐小,远处的江面上泛起一层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