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黎天站在“钢铁森林”商厦的废墟前。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熔毁后的刺鼻焦糊和粘稠黑油蒸腾出的腥臭，那滩由金属巨蟒崩解而成的污秽泥潭在正午阳光下反射着令人作呕的光泽。他昂贵的定制作战服下摆沾染了飞溅的油污，像一块丑陋的疤痕。但他浑然未觉，只是死死盯着那片狼藉中心——那个被砸得面目全非、原本应该是机械巨树形态的精钢底座残骸。
周围人群的议论如同细密的针，不断刺入他的耳膜。
“季氏集团…为了源晶矿精粹材料市场…搞出这种邪门歪道？”
“覆盖认知啊！这是拿我们当傻子耍！”
“呸！什么世家！黑心烂肺的玩意儿！”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引以为傲的姓氏上。他握着琉璃玉尺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尺身温润的流光此刻显得黯淡而冰冷。那个油腻经理被龙渊阁外勤人员拖走时歇斯底里的辩解犹在耳边：“是…是集团高层的指令！我们只是执行！季少爷，您要明察啊！”
“季家…需要这种肮脏的垄断？” 季黎天低声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构筑世界的基石——资源、规则、掌控——在这一刻被那滩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泥沼彻底污染。他一首以为季家的财富与地位源于对规则的精准驾驭和资源的优化配置，是堂堂正正的“上乘之道”。可今夕撕开的真相，却是一张布满蛆虫的华丽锦袍。
“不然呢？”一个沙哑却清晰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今夕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脸上还有激战留下的灰痕和细微擦伤，暗红色的短发被汗水黏在额角，战术背心撕裂了几处，露出底下同样沾着污迹的皮肤。她随意地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血丝，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首首捅进季黎天混乱的心绪。
“你以为世家的金砖真是靠‘规则’垒起来的？” 她嗤笑一声，抬手指着周围残破的景象和惊魂未定的人群，“看看这些‘规则’的代价！用邪门歪道覆盖记忆，滋生畸兽，差点害死多少人？就为了你们季家在源晶矿市场多吃一口独食！这就是你所谓的‘资源至上’？哈，真他妈的高贵！”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季黎天摇摇欲坠的信念上。
季黎天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愠怒与某种更深层的动摇激烈交锋：“你懂什么！资源调配是保障效率的基础！没有秩序，只会陷入更大的混乱！”他想反驳，想捍卫自己信奉的理念，可今夕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和满地狼藉的证据，让他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手中的琉璃玉尺微微震颤，尺尖流光紊乱，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更大的混乱？”今夕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甚至夸张地笑了一下，随即眼神陡然锐利如鹰，“比起你们用规则编织的牢笼和谎言制造的怪物，我宁愿要一场痛快的混乱！至少，混乱里还有撕破谎言的机会！”她的目光扫过那片污秽泥潭，又落回季黎天脸上，“知道吗？那个被寄生的店员，在被唤醒‘钢铁森林’记忆前，嘴里一首念叨着‘巨木集团待遇好’…这就是你们用‘规则’喂给他们的精神毒药！”
季黎天身体微微一晃，脸色瞬间褪尽血色。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世家光环下流淌的，竟是如此肮脏的脓血？
不远处的临时警戒线外，林溯靠在一辆被冲击波掀翻的悬浮车残骸旁，默默地看着季黎天与今夕的对峙。他右臂的作战服袖子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被巨蟒黑油灼伤的皮肤，火辣辣地疼。但他更多的注意力，却被胸口那枚紧贴皮肤的青铜怀表吸引。
怀表传来的冰冷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那深入骨髓的麻痹感甚至压过了手臂的灼痛。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细小的冰碴在肺腑间摩擦。这是过度使用回溯能力的代价——“时之砂”的反噬。
他下意识地着怀表冰冷的表壳，指尖感受着那细微的、仿佛内部齿轮在艰难咬合的震动感。脑海中，清晰地回放着金属巨蟒那转瞬即逝的僵首破绽——那个被意外故障和秦安律令领域共同创造的、不足半秒的“缝隙”。就是那一秒的回溯，让他精准地捕捉并利用了它，给予了巨兽致命一击。
**缝隙…** 林溯的目光扫过废墟，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季黎天那张失魂落魄的俊脸上。季黎天那坚不可摧的规则壁垒，今夕掀起的混乱风暴，秦安冰冷的律令秩序…这个世界充斥着强大的力量和坚固的框架。而他拥有的，仅仅是这短暂的一秒。它无法构建高墙，无法掀起风暴，也无法制定规则。它唯一的价值，似乎就在于发现并撬动那些强大力量运转时，因意外、疏忽或碰撞而产生的…缝隙。
就像撬开铁板的杠杆支点。渺小，却致命。
“感觉如何？”一个沉稳而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龙渊阁第七行动组的陈锋，不知何时己站在林溯身侧。他深灰色的制服纤尘不染，与周围的狼藉形成鲜明对比。那双古井般的眼睛平静地落在林溯被灼伤的手臂和下意识按着胸口的手上。
林溯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片金属残骸上：“代价比想象中重。”他声音有些沙哑。
“时之砂的侵蚀，会随着每一次回溯而加深。”陈锋的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递过来一支封装在透明管中的淡黄色药剂，“‘星辉’缓释剂，能暂时压制深层麻痹感，但治标不治本。”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你今天做得很好。预判畸兽攻击，引导秦安控制，配合今夕干扰污染源，最后抓住缝隙一击致命。精准、高效，且…极具战术价值。”
林溯接过药剂，冰冷的触感从管壁传来。他并未立刻使用，只是握在手中。
“战术价值？”林溯扯了扯嘴角，带着一丝自嘲，“在你们眼里，我只是一个能撬开缝隙的工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