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9月7日，阴雨。他又来了。借着催交提留款的由头。我把他堵在门外，求他放过我们孤儿寡母。他喝了酒，眼睛红得吓人，力气大得惊人……那扇破门挡不住他。小野去后山打猪草了……老天爷，你开开眼吧！畜生！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我恨！我恨不得咬死他！可我不敢喊……喊出来，小野以后怎么做人？这个村，我们娘俩还怎么活？……身上疼，心里更疼。想死。可看着灶台边小野给我留的半块煮红薯，又舍不得……”
“1986年4月22日，晴。月信迟了快两个月……心慌得厉害。偷偷去找了邻村的赤脚医生，老大夫搭了脉，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完了……天塌了。这个孽种……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1986年5月5日，雨。厚着脸皮又去找了李红姐。她懂些草药。我把事情跟她说了，哭得抬不起头。她听完，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了半天，才骂出一句‘挨千刀的畜生’！她说月份大了，强行打掉太危险，搞不好一尸两命。她让我躲起来生，对外就说捡来的，或者……说是建国走之前留下的遗腹子。可村里人谁不知道建国走的时间？这谎怎么圆？……李红姐抱着我，也跟着掉眼泪，说造孽啊……”
“1986年冬天，日子怎么过的，记不清了。只记得冷，钻心刺骨的冷。肚子越来越大，像揣着个烧红的烙铁，时时刻刻提醒我那场噩梦。不敢出门，怕人指指点点。小野变得很沉默，总用那双和他爹很像的眼睛，担忧地看着我。他好像知道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懂。王卫国……那个畜生，倒是没再来过，远远看见我就绕着走，眼神躲闪，像见了鬼。是心虚？还是觉得我脏？”
“1987年1月（日子模糊了），雪。生了。还是在自家炕上，只有李红姐一个人帮我。是个死胎……是个男孩。生下来就没气了，浑身青紫，小小的，像只冻僵的猫崽。李红姐抱着那冰冷的小身体，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我手上。她说……也好，不用来这世上受苦了。我哭不出来，心己经死了大半。李红姐连夜把孩子裹了，埋在了后山最深的林子里，连个记号都没敢留。她说，这事，烂在肚子里，带到棺材里去，对谁都别提，尤其不能告诉小野。”
日记在这里中断了很长一段时间。再次出现字迹，墨水的颜色都深了许多，字里行间透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深埋的怨毒。
“1995年夏。小野十五岁了，越来越像他亲爹张建国，清秀，也倔。他问过我几次关于他‘弟弟’的事（村里总有些风言风语传到他耳朵里），我只说是没福气，生下来就没了。他看我的眼神，有疑惑，有心疼，但没再追问。我知道，他长大了，有些事瞒不住……王卫国那个畜生，现在是人模狗样的村长了！每次看见他站在台上讲话，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我就恶心得想吐！他毁了我一辈子！我恨！恨得骨头缝里都疼！可我能怎么办？我拿什么跟他斗？……有时候真想抱着他一起跳井！可看着小野，我又不敢……”
“2010年7月14日，傍晚。天阴沉得厉害，闷雷一个接一个滚过山头，要下大雨了。王卫国下午让人捎口信给我，说晚上要过来‘谈谈’！谈什么？他还有脸来谈？十五年了！这个噩梦缠了我十五年！他是不是又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觉得我们娘俩碍他的眼了？……心慌得厉害，像要跳出嗓子眼。不行，我得把东西藏好！那东西……能要他的命！也能要我的命！藏哪儿？……对了！李红姐！只有她可靠！……小野今天去了邻村同学家，说好不回来。也好……老天爷，保佑我吧！”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
最后一页的日期，赫然就是十五年前陈秀云遇害的那个暴雨之夜——2010年7月14日！她预感到了危险！她提到了“东西”！一件足以要王卫国的命、也要她自己的命的东西！她要把这东西交给李红保管！
而就在那个雨夜，她惨死在了老槐树下。
十五年后的今天，同样一个暴雨夜，保管着那个秘密的李红，以几乎同样的方式，死在了同一棵树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