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洞内的晨雾裹着松香漫过青砖，悟空盘坐在观星台边缘，尾尖无意识地勾着檐角铜铃。金瞳倒映着天穹流转的星轨，七十二道地煞符纹在紫府内明灭如萤火。
自那日祖师传下《大品天仙诀》，他夜夜吐纳月华，脊骨似有冰泉逆涌，每处窍穴都浸着银辉般的凉意。明心抱着一摞经卷路过时，正瞧见这猴儿抓耳挠腮，掌心凝着的三昧真火忽大忽小，将道袍下摆燎出焦痕。
"师姐且看！"悟空忽地翻身跃起，指尖火苗"噗"地化作冰晶麻雀，扑棱棱落在明心肩头，"俺将离火藏在玄冰里，可算得'攒簇五行'？"冰雀振翅的刹那，内里赤焰骤然爆开，惊得廊下玄鹤振翅乱飞。
明心广袖轻拂，太阴真火自灵芝钗垂落，将逸散的火星裹成琉璃珠坠入掌心，"离火暴烈，需以坎水为鞘。你强融冰火，看似机巧，实则损了阴阳平衡。"她抬指轻点悟空眉心，一缕霜纹顺着经脉游走，将他紫府内躁动的火灵缓缓抚平。
猴王龇牙挠了挠后颈，金毛间还沾着丹房飘来的药渣。这七载光景，他常溜去后山摘朱果，撞见明心采药时总要嬉闹一番。初时见她足踏松针凌空，惊为天人；后来偷师几手腾云术，倒也能歪歪斜斜御风而行。某日见明心驾云如流光掠影，他心痒难耐，暗掐法诀翻跟斗追去，却一头栽进寒潭。湿漉漉爬上岸时，正撞见祖师在云海垂钓，钓线末端悬着缕混沌气。
"翻筋斗要借天地之势，岂是蛮力可成？"祖师屈指轻弹，悟空顿觉足下生风，一个跟斗竟翻过三座山头。此后他夜夜对月练气，将地脉灵机凝在足窍，渐渐能驾金光瞬息百里，只是落地时总刹不住势头，常撞得桃林东倒西歪。
明心见他金毛沾满草叶，忍笑递上朱果："这筋斗云虽快，可莫撞碎了南天门。"猴王讪讪挠头，袖口还燎着三昧真火的焦痕——昨日修炼"龟蛇盘结"时，他误将肾水之气引入心火，险些烧穿泥丸宫，幸得明心引寒玉玄鉴照出经脉谬处，方免了走火入魔之灾。
月升中天时，三星洞内松香愈浓。青铜鹤炉腾起的青烟在殿柱间蜿蜒如龙，与《黄庭经》篆文化成的道韵金纹交缠。菩提祖师端坐莲台，身后先天八卦虚影轮转不息，将漏入殿内的星辉滤作细碎金砂。悟空蹲在殿梁暗处，金瞳随拂尘摆动的轨迹忽明忽暗，爪尖无意识地抠着混元铃表面的夔龙纹。
"今日讲'三花聚顶'。"祖师声如寒泉漱石，指尖迸发的清光似银河垂落。众弟子泥丸宫皆绽三花虚影，唯独悟空卤门升起的灰蒙虚花蔫垂如败絮。他急得尾尖缠住铜铃乱晃，叮咚声里忽觉鬓角微凉——明心跪坐东南巽位，发间冰莲垂落的月华凝成银丝，顺着梁柱阴影悄然渡来。那灰蒙虚花触及太阴真意，倏然舒展瓣叶，金银二色流转如阴阳鱼眼。
前排紫袍弟子突然"咦"了一声，引得众人侧目。悟空慌忙掐诀隐去异象，却见祖师拂尘柄己点在膝弯："猢狲取巧，终是镜花水月。"罡风压得他跌坐蒲团，青砖裂纹间渗出地脉寒气。明心垂眸掩去眼底笑意，袖中《山河鉴真图》的霜纹顺着砖缝蔓延，将他躁动的火灵缓缓抚平。殿外松涛骤急，混着祖师讲授"守拙归真"的纶音，在悟空紫府种下一粒芥子大的明悟。
如此又过三载寒暑。这日暴雨倾盆，悟空缩在丹房檐下，看明心以青玉碟接无根水。雨帘中忽见祖师踏云而归，道袍下摆沾着幽冥血海的煞气，掌心悬浮的琉璃瓶内，封着一缕扭曲的域外心魔。"今日授'斩尸之法'。"祖师挥袖布下禁制，瓶中魔气化作三头六臂的狰狞幻象。
众弟子掐诀祭出本命法宝，悟空却抓耳挠腮——他向来只修变化，哪有什么护道之器？情急之下默运《大品天仙诀》，肾水之气逆冲心火，竟将五行灵气攒簇成锋。指尖迸发的金芒裹着"火里种金莲"的道韵，虚空中骤然绽开九品金莲虚影，莲瓣轮转如刀，将心魔幻影绞作漫天磷火。祖师眸光微动，拂尘扫过带起罡风："五行颠倒攒簇，倒是通了'性命双修'的关窍。"
暴雨初歇时，明心在崖边寻到悟空。这猴儿正对月吞吐丹气，喉间金丹虚影忽明忽暗，七十二变符纹在体表流转如星河。"师姐可知'空'为何物？"他忽然发问，尾尖卷着松枝在地上乱划，"俺变雀儿是空，化鱼虾也是空，可为何变了千万遭，心里仍像压着座山？"
明心抚过寒玉玄鉴，镜面映出花果山水帘洞的秋景——群猴抬着白须老猴的尸身走向悬崖，枯叶在风中打着旋儿。"你执着于'变'，便是着了相。"她指尖月华扫过猴王天灵，霜纹顺着金毛蔓延，"须知千变万化，不若一念通透。"
悟空浑身剧震，紫府内金丹骤然坍缩，地煞符纹尽数没入灵台。再睁眼时，崖畔古松的每道年轮都似藏着周天星轨，雨珠坠地的涟漪暗合阴阳轮转。他猛然长啸一声，身形在月光下倏然消散，化作清风绕梁三匝，又凝成露珠悬在明心鬓角。祖师立在云海深处颔首，袖中三百金符无风自动，悄然修正了悟空经脉间几处偏差。
翌日清晨，悟空蹲在膳房偷吃茯苓糕，忽听得廊下弟子议论南瞻部洲的妖魔作乱。他眼珠一转，掐诀化作白须老道，拄着蟠龙杖颤巍巍踏入讲经堂。众弟子见这道人周身清气缭绕，纷纷起身作揖，连端坐首座的大师兄都恭敬问安。悟空强忍笑意，哑着嗓子道："老朽云游至此，见贵派气象万千，特来讨教长生之法。"说罢拂尘轻扫，暗中催动七十二变神通，堂内忽现鲲鹏扶摇、玄武镇海的异象。
"孽障！"祖师怒喝如惊雷炸响，悟空只觉天灵剧痛，幻术如冰雪消融。抬头望时，但见祖师眸中星河流转，量天尺虚影悬在头顶三寸。"猢狲野性难驯，竟敢以神通惑乱同门！"戒尺破空声里，悟空被无形伟力压跪在地，青砖裂开蛛网状缝隙。他急得抓耳挠腮："弟子不过玩笑......"
"道不可轻传，法不可卖弄。"祖师拂尘扫过虚空，悟空怀中《大品天仙诀》的玉简寸寸碎裂，"你既己通变化，识天时，今日便归山去罢。"此言一出，满堂寂然。悟空呆立片刻，突然九叩首，额间金毛渗出血丝："求师尊开恩！弟子再不敢了！"青铜鹤炉腾起的青烟凝成锁链，将他逐出洞府。山门轰然闭合的刹那，祖师传音入耳："此去遇难莫提师门，否则将你神魂贬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
明心追至山巅时，见悟空孤坐云海，怀中抱着从丹房顺来的朱果。朝阳将他影子拉得老长。"师姐，俺错在何处？"猴王嗓音沙哑，掌心三昧真火将朱果炼成飞灰。明心轻叹，寒玉玄鉴映出地府生死簿——"孙悟空"三字的霜纹己蔓延至判官笔尖。"师尊逐你，是怕你恃才招祸。"她将松果印记拍入悟空后心，"待灾劫满时，自有再见之期。"
猴王驾起筋斗云时，三星洞的晨钟正撞第一百零八响。浑厚钟声惊起满山栖鹤，羽翼掠过云海时抖落的松针，与因果树簌簌飘落的翡翠松果交织成帘。菩提祖师广袖垂落星河，立在虬结如龙的树根旁，指尖松果坠入轮回井的刹那，井底混沌气翻涌如沸，映出五指山镇压天地的巍峨虚影。明心倚着寒玉玄鉴的冰纹镜框，抚过镜中渐远的金芒，山风卷着松涛掠过玉阶，恍若当年稚嫩猴儿的嬉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