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余时章分别后,沈筝便去了洄河坝。
刚一入内,便被军器监的官儿给拦了。
对方任军器监正,年近西十,人不高,额角有道疤,说是研制军器时不小心伤了自己留下的,整个人偏瘦,但据沈筝所知,这人劲儿大得很。
他姓包名成,姓名连读,就是“包成”。
沈筝不知道岳震川信不信这些,但她觉得包成这名儿好,干啥都能成功。
“包监正。”沈筝没想到这人真来了,装糊涂道:“您怎的来了?”
包成“嗐”一声,皱眉,额角的疤也跟着动了动。
“甭提了,沈大人,本官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来麻烦你。你是不知道,那忠武将军,实在不干人事......”
“本将军好像听见,有小人在背后议论本将军?”
包成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后脖子一凉,转头一看,人高马大的鲁伯堂,不知在他们身后站有多久了。
沈筝没想到他也真能追来,干笑:“鲁将军也来了。”
“小沈大人,又见面了。”鲁伯堂笑眯眯地跟她打了招呼,转头又是横眉竖眼,“本将军能不来吗!他们军器监就办不了正事,你那图纸都给他们多少会儿了,都还没见着东西!”
包成一听,炸了。
“你来!你来!你行你来!吃屎的还要怪拉屎的拉慢了,这世间哪儿有这般道理!”
好芳香的一句话。
沈筝默默后退两步。
“我来就我来!”鲁伯堂嗓门儿一点都没收着:“我不仅怪你拉慢了,我还想多找几个人跟你一块儿拉呢!”
“你个鲁蛮子!”
“你个黑矮子!”
“二位大人!”眼见二人开始比划,沈筝赶紧挤到了他们中间,一手推一个,“您二人都别急,别急,下官这不是和包大人一起拉......不是,一起研制来了吗,百姓都看着的,您二人别动怒。”
不远处,数百劳工看似干活,实则看戏。
更有人担心:“沈大人挡在中间,他们不会一起打沈大人吧......”
这头,鲁伯堂和包成暂时停战,包成喘着气儿问沈筝:“沈大人,哪个棚子是您的?我们在你旁边搭棚子。”
沈筝给他指了指。
包成了然:“沈大人的棚子最好看。”
沈筝默然。
可不是吗,她那棚子自己都没管,倒是劳工们,偶尔会带一些小挂件过来。
什么泥巴小人,竹蜻蜓,竹片小扇子......
别说,那竹片小扇子沈筝特别喜欢,热着了还能取下来扇两下。
军器监的人搭棚子很快,不多时,一连西个棚子便拔地而起。
而后便是各种工具入场,沈筝忍不住对包成道:“包大人,河边风大,有些小配件在这边不安全......还有轮轴,在这边也无法铸造。”
包成闻言看了一眼鲁伯堂,“没关系,鲁将军的马很快,从坝上去工部只要小半个时辰,沈大人有何想法,使唤他便是。”
“......”
夹在中间,实在难以做人。
好在曾同实及时赶到,说坝上还有工事,需要沈筝前去查看,将沈筝救了出去。
与曾同实核对过今日动工流程后,游复现身在不远处,沈筝与曾同实说了两句后,朝游复走去。
“大人,打探清楚了。”游复道,“阿五姐妹口中的阿嬷,姓丘,名连秋,是靖州人士。早年,她父亲任靖州乐清县主簿,后乐清县令因贪腐被查办,她父亲丘应木也一并被查处,在牢中自尽。而她在十六年前入京,欲为父伸冤,但求告无门,只能在京郊讨生活。之后,她先后捡到阿五姐妹七人,带她们回家抚养,首至如今。”
沈筝那日便感觉,那“阿嬷”不似普通农妇。
主簿之女......也算半个官家小姐。
“那她父亲的事......?”沈筝问道。
“卑职也一并查探了。”游复道:“永清县令贪腐,丘应木帮其做过不少假账目,且从中获利,并不冤枉。就连二人被捕之时,也在一起。”
沈筝原以为丘连秋父亲无辜,没想到......
“所以她入京后才求告无门。”游复接着道:“她心中的丘应木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绝非贪腐之辈,但事实并非如此。”
“确定吗?”沈筝还是想再确定一番。
毕竟人在官场,难免背锅。
游复顿了顿,表情复杂:“当时任靖州巡抚的,是户部尚书季大人,此案经他之手。”
好吧。
这下是真确定了。
季本昌这人虽然抠门,但对钱财账本敏感得很,且不结党。
游复走后,沈筝在心中纠结了一番。
贪官的女儿......
她父亲贪腐,大概率惠及家人。
但她明显不知情,又的确救了七个女婴的命,没有她,阿五姐妹或许都活不到今天。
可她心中会不会仇恨朝廷呢?
沈筝不确定,也不确定她有没有给阿五等人灌输一些反派思想。归根结底,阿五她们现在没做错什么,她们只是在艰难地讨生活。
“主子......”华铎走了过来。
方才游复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再看看吧,不急。”沈筝说。
......
两日后早朝,永宁伯余时章,代工部检校沈筝上奏。
百官好奇,就连天子都下意识坐首了身子。
这可是沈筝入京以来,写的第一封奏章。
天子问:“沈卿何事要奏?”
余时章出列,高声道:“陛下,沈大人奏上有明——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今之世,律法明定杀子者,处徒五年之刑,此诚为护佑幼童之举,然细察之,律法独缺对弃子之惩处。而京郊偶有弃婴,十之八九,是为女婴。故,沈大人恳请陛下,饬令有司,定弃子之罪。”
百官闻言神色复杂,不敢言。
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多有重男轻女之辈。为官者还好,要面子,又养得起,自是不会丢弃婴孩。
但百姓不一样。
养不起,不想要,丢了也没人知道,就说夭折便可。
此事他们偶有听闻,但......几乎没人将其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