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被小心地展开、抚平,放在灯下。
闫臻臻裹紧冰凉的棉袍,却无法驱散体内那冰火交织的煎熬。她终于坐回到案前,拿起一张素白信笺,提起笔。
墨点在纸端晕开,如同她此刻凌乱的心。
“欢哥如晤……”笔尖落下,字迹却比平时更显纤细、凝重。
她写平安,报寒暖,道喜他功成名就,说栖云阁中一切都好。
那些字句规整地流淌出来,平静得如同一层薄冰,小心翼翼地覆盖在汹涌的暗流之上。
指尖冰凉冻得几乎麻木,可她坚持着一字一句写着,仿佛这是一个能暂时封存内心动荡的仪式。
然而,当写到末尾,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回黄欢那西个浓墨重彩的“等我回来”上时,执笔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砚台边缘那点新磨的墨汁,映着她挣扎的眼眸。
回什么?
“亦侯君归”?那是承诺,是羁绊。
可她此刻心乱如麻,不知那端抛来的,是真心还是绳索。
“盼君珍重”?单薄苍白,显得无力。
“盼欢哥凯旋”……似乎最稳妥。
可她的笔尖悬在纸面上,墨水凝聚,将落未落,千钧之重。良久,笔尖落下,写下的却是——
“……岭南酷寒渐深,欢哥即将前往北地,戍卫艰辛,万万以国事为先,珍重为要。” 停住…
终是咬紧了下唇,在落款处,极其缓慢而慎重地写下两个字:“清宁”。
清宁。
属于她的名字,也是属于“他”的名字。是唯一能跨越真实与虚假界限的称呼。
纸轻轻吹干,小心折好,置于信封之中。动作完成,却没有带来丝毫解脱。
那封信仿佛有了生命,沉甸甸的,承载着她所有说不出口、道不明的期盼,恐惧,以及无声的、焦灼的回应。
她不再试图入睡。裹紧了棉袍,慢慢走回窗边,任冷风再次肆意地涌入。
这一次,她静静倚着窗棂,凝望庭院。深浓的夜色如同凝固的墨汁,将整个栖云阁深深包裹,只剩下风声在枯竹间穿行呜咽的声音,单调而清晰。
视线越过院墙,投向远方更浓的黑暗…北风正烈的方向。
时间仿佛凝滞了。天地间只剩下窗缝里肆虐的风声,和她胸腔内喧嚣的心跳。
远处村庄传来模糊的一两声犬吠。她骤然回神,惊觉颊边不知何时又是一片冰凉。寒风吹着泪痕,刀割似的痛。
黑暗中,她仿佛看见黄欢穿着崭新的、冰冷的甲胄,站在凛冽的阴山关前…
那抹身影在无垠的雪原上如此渺小,被无边无际的风雪席卷、吞噬……这景象让她浑身血液冻结,指尖深深掐进窗棂冰冷的木头里。
下一秒,他又仿佛正坐在灯火通明的工坊之中,眉眼间飞扬着前所未有的神采,手中拿着他画出的第“军器造作图稿”,那双灵巧的、沾着机油墨渍的手,正用力挥动比划着什么……
画面与那西个字——等我回来——缠绕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巨力,骤然将她紧绷欲断的心弦勒紧!
闫臻臻猛地闭紧了双眼,狠狠吸了一口凛冽到肺腑的空气。
等他归来。
等他解开所有缠绕于心的谜题。
等他亲口诉说那信纸之外的千言万语。
等命运的答案在关山之外沉淀,在生死边缘淬炼,最终踏过千里风雪,回到她的面前。
风仍在刮,刮过耳畔如同号角的呜咽。夜色比墨更浓。
栖云阁彻骨的寒夜里,只剩下那微弱的心跳和无声的祈盼。
以及那个固执的身影,倚在风刀霜剑的窗口,不知疲倦地,望向未知的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