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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小序?”
我盯着碟子里的煎蛋。
“小序!”手在我眼前晃过,我如梦惊醒地抬头看过去:“啊?”
妈妈皱眉,轻弹了下我的额头,“你这两天怎么一直走神,吃早饭还心不在焉的?”
“是不是没睡好?”爸爸说,“都有黑眼圈了。”
我连忙说:“没有没有,就是最近晚上在赶作业,学校那边要的。”
爸妈不清楚学校那边的作业安排,轻而易举地信了我的理由,妈妈开玩笑,说:“我以为小序是在想弟弟呢。”
煎蛋的酥边在嘴里发出清脆的声响,我顿了下,假装没有听到,闷头吃完了早餐。
已经是大年初四了。
家里的超市过年期间白天休息,只在晚上短暂开两个小时。爸妈从早晨就商量着去外地旅游,今年李鸣玉好不容易回来,他们自然想全家一起去,于是问:“小鱼有没有和你说什么时候回家?”
我摇摇头。
妈妈说:“那你发个微信问问小鱼,好不?”
李鸣玉送我回来的那天,手机也还给了我,里面一切没变。
微信里黑色叉号的头像安静地躺在那里,这两天一条消息都没有给我发过。
我不情不愿地点头答应了,在微信聊天框打字:“你什么时候回来?”
刚要发送,我犹豫了下,在前面加了几个字:“妈妈问你的。”
消息咬咬牙发了出去,我瞬间把手机倒扣起来,心跳得格外快,过了半晌才紧张地拿起手机看了眼。安安静静的,什么回复都没有。
心里一下子落空,转而是无端的愤懑。
爸爸在那头问:“小鱼怎么说的?”
“他没看手机,”我腾地站起身,“不回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明明我最清楚不过,从我下车那一刻起,我和李鸣玉不会再有任何超出亲缘的关系,我们只是兄弟,他也答应我了。
他能够做到不回复我消息,不主动和我打电话。
但我却开始不适应,像在进行戒断,忍不住去看微信,去看他有没有回复我。
没有回我。
不回就不回,我也不稀罕。
但比起这个,更严重的问题是——我睡不着觉了。
从回来的第一个晚上我就开始失眠,毫无困意,好不容易眼皮开始打架,眯了一会儿却又清醒了,直到天蒙蒙亮才能睡着。
就好像……李鸣玉不抱着我,我就睡不着了一样。
之前七年李鸣玉不在的时候,我不照样睡得很香吗?我不是离了他活不了。
然而,这种信心在连续两天睡眠不足两个小时后彻底瓦解。
我头疼得厉害,打算换身衣服去药店买瓶安眠药或者褪黑素,却意外在衣柜发现了一件黑色冲锋衣。
我没买过冲锋衣,是李鸣玉的。
应该是他收拾行李遗忘的,上面还留着他的气息,很好闻的皂香。
我嫌弃地想要扔掉,一个念头却突然浮现,手生生地顿住了。
那天晚上,我可耻地把那件冲锋衣塞进了被窝里,脸埋在里面,手脚并用地缠着那件衣服——居然真的睡着了,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醒来只觉得格外舒服,我睡眼朦胧地打开手机,看见顶头李鸣玉的名字时,困意一下子散得一干二净。我唰地坐直,小心屏住呼吸打开了那条消息。
然而李鸣玉只是回了四个字。
“还不确定。”
什么称呼都没有,甚至不问问我过得怎么样。
我烦躁地扔了手机,临出门前又折回来,心虚地把冲锋衣藏进了衣柜最角落的地方。
·
我把李鸣玉暂时不回来的消息告诉了爸妈。
他们明显很遗憾,却还是按原计划几天后去旅游。去的名胜古迹离家不远,晚上就能回来,我竟然下意识松了口气,为的是被窝里那件晚上能让我好觉的冲锋衣。
这像是给了一点甜头,回家后我忍不住继续翻衣柜。
本来只是抱着一点侥幸,但竟真的让我找到了另一件他的衣服。
我拎着那条灰色平角内裤,陷入沉默。
干净的,并没有奇怪的气味,应该是他还没穿的。
李鸣玉怎么连内裤都忘了了?我一时无语,却鬼使神差地没有丢掉。不过我拉不下脸像李鸣玉那样对待珍品一样吸内裤,只是塞进了冲锋衣的外套里,勉为其难地留下了。
客厅处突然传来了爸爸的声音。
“小序,过来看电视!小鱼上电视了!”
来不及反应,我下意识地应了声。
客厅里,爸妈正激动地对着电视拍照。我关好卧室门,疑惑地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
李鸣玉穿着黑色的西装,前头打着漂亮的领结,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没有笑,平静地站在他养父母的身边,漂亮精致得像一尊雕塑。
“小鱼穿西装还挺好看!”妈妈看向我,“小序,是不是?”
像是有所感应,他忽然抬眼看向镜头。
我居然下意识地低下头,但马上反应过来李鸣玉压根看不见我,不禁觉得好笑。
“这是在干什么?”我坐到沙发上。
“好像是叫什么……慈善夜,善方药业发起的,好多明星和集团老总都在,”妈妈明显还在激动的情绪里,她惊叹道,“没想到还能看见小鱼上电视。”
仔细想想,我已经一周没有见过李鸣玉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屏幕上,我于是也正大光明地注视着李鸣玉,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明明我该不高兴,嫉妒他,扭头就离开。
但我只是坐在这里。
善方药业的董事长出现的时候,台下响起欢呼,屏幕上显示出他的名字,叫章群。
记者问:“早就听闻李鸣玉是您和妻子的养子?方便和我们讲讲吗?”
“是的,鸣玉是我和舒仪七年前在路边捡到的孩子。他当时饿昏了,醒来后精神状态不好,出现了失忆的症状,半夜还会大喊大叫,很可怜,一度到需要打镇静剂的状态。我和妻子于心不忍,商量着收养了这孩子,同时一直也在努力寻找他的原生家庭,不管多艰难都未曾放弃。”
章群话锋一转:“公益呢,也一直是我毕生倾力的事业,鸣玉来到我们身边正是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我们愿意尽微薄之力去给他安稳健康的成长环境,努力为构建和谐社会做出表率……”
我愣了下,听见妈妈也迟疑着:“七年前……鸣玉不是出了车祸才失忆的吗?”
“车祸这件事是小鱼自己和我们说的,”爸爸忽然想起,“好像他们一家从来没承认过七年前出了车祸。”
妈妈迷茫地问:“是不是搞错了?”
不会错的。他身后有疤,那道疤家里只有我看过。
他不可能撒谎的,说假话的只可能是章群。
电视里章群还在继续说着,和善地讲着他们集团的慈善理念,不停地翻着七年前的那场善事,说着李鸣玉七年前是多么可怜,他们又是多么慈悲。
为什么要一直讲?
这难道就不是在当众揭李鸣玉的伤疤吗?让所有人知道他是被遗弃的,知道他出车祸后多不体面,知道他不过是个半路太子,名不正言不顺。
镜头终于转向李鸣玉。
他孤零零地站在盛大的金色灯光下,微微低着头,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与周遭喧嚣热闹隔绝开了,
我不想再看下去,起身离开:“我困了,先去睡觉了。”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地盯着微信聊天框,字删了又打,到底什么都没发。
我不想承认我为李鸣玉觉得难受,按理说我应该开心的。但我好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继续讨厌李鸣玉,即便有了之实。
矛盾撕扯着我,我又想起那天李鸣玉笑着对我说:“李青序。‘喜欢’既然都是假装的了,‘讨厌’总归要纯粹一点。”
会的,只是现在还不习惯而已。
这是戒断必然经历的过程。
大年初六,爸妈的超市开业。
他们白天忙活,到了晚上才得了空闲,吃完饭也没有出去散步,我们三个坐着看电视上的无聊综艺。
忽然敲门声响起。
“谁啊?”妈妈趿上拖鞋,“来了来了!”
兴许是快递到了需要签收,我心不在焉地打了个哈欠。
身后的门打开,妈妈惊喜的声音响起:“小鱼?”
我猛地回过头去。门外的冷风如同一片白,瞬间让周遭都失了颜色,只有站在玄关处的人是鲜明的,李鸣玉戴着条红色的围巾,笑得很乖,说:“妈妈,新年快乐。”
“小鱼回来了?”爸爸忙不迭地站起来。
“过年还是要回家看看的,”李鸣玉同样抱了抱爸爸,“爸爸不要怪我来得晚就行。”
我僵硬地站在沙发边,手心不自觉地冒汗。那一片白色里,李鸣玉终于望向了我,他的声音很轻,态度是从未有过的礼貌与疏离。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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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哥哥是情趣,叫哥是生活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