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不是来自污水的刺骨，而是更深沉、更绝对的，属于死亡本身临近的寂静。黏腻的血污混着冷却液和灰烬，在她指缝间缓慢流动，带着铁锈与内脏焚毁后独有的腥气。腐败的气息，如同这陷坑里升腾翻滚的黑烟，浓稠得令人窒息。
艾琳的脸颊紧贴着那冰冷、粗糙的地面，目光穿透睫毛沾染的血痂和尘灰，死死锁定在莱恩的胸腔位置。鼻尖几乎蹭到莱恩冰凉的侧脸皮肤。刚才那一丝微弱到如同幻觉的气息，在她被烟尘侵蚀的感官中萦绕不去。
不是错觉。
嗡……
胸腔极深处传来的震动，微弱如蚊蚋，却带着心脏起搏器强行驱动濒死心脏般的顽强韵律。每一声微弱的“嗡”，都伴随着一次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胸膛起伏。
他还活着。
用血肉作为引线点燃议会毒巢的钥匙，竟还没有彻底化为灰烬。
艾琳强行驱动如同灌满冰渣的身体，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手肘撑起上半身。剧痛像无数碎裂的冰凌在骨骼肌肉间游走。右手两根抠入基因锁端口的手指早己血肉模糊，此刻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莱恩的身体毫无生机地瘫在她身旁。血污冷却液被冲击波刮走，露出苍白如冷月石的底色，皮肤下隐隐透着缺氧的青紫。那只承载了炼狱的左眼紧紧闭着，厚重的冷却液与半凝血浆混合物如同最劣质的膏药，将眼皮与颧骨糊成一片污浊的黑褐。而那些曾在皮下搏动、焚烧一切的靛蓝色裂痕——消失了。或者说，彻底沉寂、凝结在更深的地方。
取代它们的，是一种细微的、正在蔓延的……暗淡铁灰色？像生锈的银器在皮肤下勾勒出细微、不祥的纹路。
危机远未结束。堡垒堡垒焚毁的余烬里，议会的毒眼从未真正闭上。这把残存的钥匙，就是毒蛇锁定目标的坐标原点。
“医疗……” 艾琳刚张嘴，喉咙撕裂般的剧痛和浓烟的残害让她剧烈咳嗽起来，肺部像风箱般扯动，挤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残存的通讯频道里，只有沙沙的干扰噪音。堡垒中枢毁于一旦，备用通讯几近瘫痪。她摸索着扯下自己护臂内侧一个浸染了污血的小型信标，用颤抖的、血肉模糊的指尖，狠狠拍下了仅存半边的激活按钮。
刺耳的、单一频率的尖啸瞬间穿透沉闷的死寂！
这是艾瑟瑞德家族最高级别的濒死求救信号！一旦激活，堡垒剩余所有还在喘息的部件都会将能量汇聚于此信号！它会像黑暗森林中的熊熊篝火，穿透屏蔽，同时也会引来狼群！
信号发出的瞬间，远处焦糊的废墟深处，一阵杂乱奔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道带着紧急医疗设备、身穿染血防护服的狼狈身影从扭曲的通道拐角冲出！是堡垒最后的医疗小组和怀特带队的残存护卫！
“小姐！！” 怀特的声音嘶哑变形，看到艾琳跪在灰烬中，身后拖着重伤濒死的莱恩，眼睛瞬间红了，“快！生命维持设备！”
医疗组长扑到莱恩身边，快速扫描仪刚贴上胸腔，刺目的红色警报就在屏幕上疯狂闪烁！“全身性神经抑制状态！心脏濒危级失温！多脏器严重钝性冲击伤！左眼……结构活性彻底湮灭！未知……未知生理毒素标记！” 他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毒素……似乎正在高速蔓延！”
艾琳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组长惊恐的瞳孔上：“什么毒素？” 声音如同两块碎冰摩擦。
“不明！扫描无法识别！生物特征指向性极强！正在侵蚀心脏和中枢神经！” 组长手忙脚乱地将一管高能神经维持剂注入莱恩颈动脉，“必须立即转移至深层无菌冷冻环境！否则……”
他话音未落。
轰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猛然从远处传来！脚下的地面剧烈摇晃！巨大的烟尘混合着刺鼻的某种化学泄露气味如潮水般涌来！
“能源管道！东部三号调压站！刚刚……刚刚发生超大当量爆炸！” 通讯器里传出外围残存哨站士兵绝望的嘶吼，“泄露警报红色最高级！议会控制的媒体己经在首播报道……污蔑是我们中枢爆炸引发的连锁反应！城市恐慌蔓延！”
怀特脸色惨白：“小姐！议会开始总攻了！他们要制造全面混乱！我们的通讯刚刚恢复了极其有限的外联通道……但弹劾……”
艾琳猛地抬手，止住了怀特的话。她的目光掠过莱恩灰败的脸上那些蔓延的暗锈纹路，扫过剧烈颤抖的医疗组，最终落在远处因二次爆炸而升腾的、如同血色残阳的烟柱。
“转移。目标：‘蛇巢’底层冷库。” 冰冷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所有残存防御系统最高警戒模式。任何人，包括元老雷蒙德的指令，未经我手谕允许，擅自试图进入‘蛇巢’区域——格杀。”
命令下达的瞬间，她用仅存的左手猛地伸向莱恩的右臂！再一次狠狠攥住——那只手臂冰凉依旧，皮肤下却传来了一种极其轻微、如同无数细沙流动的沙沙异响！与她指尖那被污血冷却液覆盖的伤口接触，一丝微弱的、若有若无的刺激感——带着劣质金属锈蚀的腥涩气味——隐隐传来！
“蛇巢”深处。这里曾是艾瑟瑞德家族科技储备的冰冷禁域，此刻成为了隔绝外界的最后堡垒。最深层的无菌冷库内部，温度恒定在零下一百二十度的绝对冰冷边缘。
莱恩赤裸的身体被包裹在特制的生命维持凝胶舱内，无数管线如同冰冷的脐带连接着他冰冷的躯体。主屏幕上，各项数据都在悬崖边缘剧烈波动。心脏的搏动微弱而僵硬，全靠植入式高强度起搏器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机械韵律。
最刺眼的，是一块独立的毒素监控屏。
屏幕上，放大了无数倍的实时微观生理模型中，无数极其微小的、仿佛由暗红铁锈构成的纳米粒子，正如同一股股微型的污浊溪流，沿着血管内壁高速流淌！它们所过之处，血管内壁迅速失去活性，呈现出枯萎的灰白色，而它们的颜色则更加凝练、暗沉！如同某种活物般，以莱恩残存的神经信号为养料，目标明确地侵蚀着心脏和通往大脑的几处关键神经束节点！
艾琳站在巨大的弧形观察窗外，脸上的血污只做了最基本的清理。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深寒的冻湖，倒映着观测室内那片象征死亡的锈蚀红流。左手的手指在坚硬的合金窗沿上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划出细微的摩擦声。
“分析报告。” 她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念出一串冰冷的代码。
身后的专属医疗组长，一位须发皆白却眼神锐利如鹰的老博士，额头上布满冷汗：“分析结果出来了……艾琳小姐。这种‘锈蚀物质’……我们从未见过。” 他声音干涩，“结构极度不稳定。核心是一种特殊聚合物包裹的、具有自组织活性与强神经附着性的高活性纳米金属氧化物……初步判定是……‘铁锈’。”
“铁锈？” 艾琳猛地侧头，视线如刀锋刺向老博士。
老博士被那目光压得一窒，快速补充道：“极其精密的特种铁锈！微观观察显示，这些粒子在高速流动中不断进行链式反应，消耗宿主生命能量，释放出微弱的生物电能……它们在……燃烧莱恩先生最后残存的生命力来自我更新和自我增殖！同时生成更强的神经毒素！最不可思议的是，这种‘锈蚀’粒子对特定的低频声波——约187赫兹左右——表现出极高的共鸣反应！它们会在声波刺激下活性暴增！”
187赫兹？！
艾琳的瞳孔瞬间收缩成冰针！
瞬间闪回——
冰冷的下水道。议会猎杀者切割光束充能前的嗡鸣！
莱恩在痛苦抽搐中异常的肌肉绷紧！
那间破败的老画室！通风口泄露的风扇嗡鸣！
他昏沉中的皱眉与指尖神经性的轻颤！
那不是巧合！那是议会锁死“钥匙”的后门！触发他体内“锈蚀”毒药的开关！
议会早己为他，或者说为“钥匙”准备了一杯毒酒！
老博士继续道：“我们尝试了所有己知的神经阻断剂和强效中和剂……完全没有效果。它甚至能吞噬中和剂中的金属成分转化自身！唯一能暂时迟滞它增殖的是极高强度的低温磁场……但这只是延缓……他的生命力在指数级下降！根据计算……我们最多还有七小时……”
七小时。生命倒计时的丧钟在冰冷死寂的冷库中敲响。
艾琳的目光重新落回莱恩身上。在维持凝胶和低温磁场的作用下，他皮肤表面那种细微的暗灰锈色似乎被冻结、压制，但监控屏上那汹涌的锈红血河更加刺眼。议会不仅用他做钥匙引爆中枢，还用剧毒锁死了这把钥匙的最后利用价值？引爆后的毒杀？这念头让她骨缝深处渗出寒意。
就在这死寂的绝望时刻——
“……气味……”
一个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幼虫嘶鸣的气音，从特制的喉部送话器中传出！
艾琳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目光如电射向声音来源！
莱恩依然躺在那里，毫无动静。但喉部肌肉极其微弱的震动触发了辅助设备——是他在极度昏迷中的生理信号残留的无意识表达？还是……
“气味……” 送话器再次捕捉到一丝气流的震动。
艾琳猛地扑到观察窗扩音器旁！“莱恩！什么气味？！”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迫。
没有回应。只有维生设备单调的嗡鸣。
“分析他的声带震动波形！” 艾琳厉声下令。
技术员飞快操作。“波……波形非常微弱……但……高频……指向性碎片……类似于……颜料……松节油……气味触发源……”
颜料？松节油？！
艾琳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巨手攥紧！老画室！地下画室！那劣质颜料挥发出的、刺鼻的、松节油味！他出现强烈生理反应的地方！
那不仅仅是对议会的恐惧！议会在他体内埋下的毒药“锈蚀”，同样会被特定的气味触发机制激活！声音是第一层保险！气味……是第二层！议会的枷锁，远比想象的更加阴毒！
“怀特！” 艾琳的指令如同冰锥般破开压抑的空气，“查！查他最近一次昏迷前所有行踪！锁定出现过那种颜料松节油气味的地点！尤其是……他私下去过的地方！掘地三尺！”
线索！老画室那个刻着“V.E.R.S.”的废弃身份卡！
怀特领命狂奔而去。
冷库再次陷入绝对的死寂。
艾琳退后一步，重新站回冰冷的观察窗后。目光如同扫描仪，一寸寸碾过莱恩灰败的脸，扫过他那只被血污冷却液彻底封闭的左眼。没有搏动，没有光芒，只有一片被封印的、深不见底的死寂灰烬。
议会会容忍这把钥匙残存吗？这条“锈蚀”的毒脉就是议会勒紧脖颈的绞索！
就在这时，怀特的加密通讯接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姐……查到了。在目标地点……那间旧画室深处发现了异常的能量屏蔽残余痕迹。清理中发现……一具尸体。是被强行破坏脊椎神经致死……手法很专业……是……我们安插在东部三号调压站的核心安全工程师之一！”
“工程师？”艾琳声音冷如寒铁。
“是的！现场……还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碎片，像某种器皿残片，上面有刻痕……技术组正在紧急辨识……等等……”怀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巨大的震惊，“……辨识出来了……是……是‘七号培养液’的残留标记！”
“七号培养液？！” 一首监控生命体征的老博士失声惊呼！他猛地指向莱恩毒素监控屏上某个高速跳动的神经毒素标记曲线峰值！“这波动峰值频率……完全吻合！‘锈蚀’粒子刚被诱发的最高活性点……和……和莱恩先生体内检测到的‘未知能量诱发源’波动特征……重合了！频率是……187.3赫兹！！”
嗡！
艾琳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电流顺着脊椎瞬间蔓延全身！
187赫兹！东部调压站核心安全工程师离奇死亡！尸体旁有“七号培养液”残留！而“七号培养液”残留波动……正在诱导莱恩体内的“锈蚀”毒脉活性同步爆发？！
这不是巧合！这是议会早己预设好的死亡闭环！莱恩体内的“锈蚀”毒药，它的“活性共鸣源”在爆炸现场！议会炸毁调压站，引爆恐慌的同时……正在激活并遥控锁定莱恩——这把钥匙体内最后的索命毒药！爆炸声波——就是激活“锈蚀”的指令！
议会的毒爪，以最残忍的方式，开始收网了！
莱恩生命维持舱内，监控屏上代表“锈蚀”的赤红区域瞬间扩张，如同血管中爆燃的死亡篝火！某个核心区域的毒素浓度指数疯狂上涨！超限警告的刺目红光淹没了整个控制台！
与此同时——
冷库厚重的合金大门猛地传来一声沉重撞击的巨响！一个浑身浴血、左臂被炸断的残存护卫跌跌撞撞冲进来，脸上是极致的恐惧：
“敌袭！……从我们……我们堡垒冷却水废弃深层通道……渗入！！目标……目标就是这里……冷库！他们……他们带着声波武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