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杖与调色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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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集 画廊深处冰蓝眼与权杖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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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权杖与调色盘
作者:
蓝楹观霁
本章字数:
31412
更新时间:
2025-06-10

暴风雪呼啸着撕裂费尔德城的黎明,将艾瑟瑞德家族官邸变成一座冰封堡垒。

厚重的窗帘缝隙里,莱恩看着庭院里积雪埋没的青铜狼雕,断裂的狼爪恰好指向城市艺术区方向。他指关节捏得发白——那幅描绘燃烧玫瑰与冰裂王座的油画照片正躺在他掌心。

“拍卖槌下的权杖碎片……”

请柬烫金的徽章压着照片一角,荆棘缠绕的字母组合散发出松节油的刺鼻气息。莱恩的视线落在艺术家签名处潦草的花体“R”上,最后一笔宛如带血的鹰爪。

窗帘猛地合拢,黑暗吞没了最后的天光。

------

费尔德城的晨光在暴风雪的嘶吼中迟迟不至,厚重玻璃窗凝结的冰纹如同疯长的荆棘网,将外界灰蒙的天光扭曲撕裂,再吝啬地筛进几缕稀薄惨白。

莱恩站在巨大丝绒窗帘的缝隙间,如同蛰伏在岩穴阴影里的冷血动物。指尖滑过冰冷刺骨的玻璃,留下短暂雾痕。庭院里那座象征艾瑟瑞德家族武力威权的青铜狼雕己被深雪吞没大半,断裂的前爪不屈地刺出雪面,指向暴风雪肆虐的方向——费尔德城的港口,以及更远一点的,被新兴资本重金打造、簇新的“水晶画廊”。

寒意不单来自窗外。掌心那张尚带着印刷厂油墨味的拍卖图录被捏得微微卷曲,冰冷的铜版纸吸吮着他皮肤的温度。图录翻开的那一页,如同一道豁开的伤口,刺目地展示着一幅巨大油画——

扭曲的火焰构成王座,燃烧的荆棘盘绕其上,每一簇火焰核心都凝固着一朵暗金色的玫瑰。王座本身由碎裂的冰块堆砌,巨大的、布满蛛网般裂纹的镜面镶嵌其中。镜面并非映照,而是像被击碎的古老冰层,裂纹深处凝结着暗蓝色,如同冻伤的静脉。

画的名字:《灰烬权杖》。

标题下方,艺术家的签名如同蘸着鲜血刻下的爪痕——“Rainer”。那最后盘旋收尾的一笔,像极了猛禽被强行折断的利爪,透着一股凄厉决绝的力道。

拍卖预估价后面那一长串令人呼吸凝滞的数字,被莱恩的拇指重重按着。图录一角,一张更小的、边缘磨损的监控照片被请柬压住。照片翻拍角度刁钻,恰好捕捉到“Rainer”签名旁边那潦草、却蕴含着不屈意志的最后一笔,以及更下方一行小字:“水晶画廊·晨露预展”。

请柬烫金的纹章压在照片上,那荆棘缠绕的“A·V”字母组合散发着过于浓郁的松节油气味,强势地钻入鼻腔,盖过窗外风雪带进来的寒气。

“松节油燃尽的独白……”莱恩无声翕动嘴唇,冰湖般的眼底映着图录上燃烧的王座和冰裂的镜面,风暴无声凝聚。昨夜药房里那生死一线的搏杀,怪物临死前的尖啸、艾琳体内诅咒印记爆发的血光、还有药钵内那颗在浓郁药气中微弱脉动着的粉橘色核心碎片……所有尖锐的恐惧与警惕被这幅画里无声燃烧的冰与火生生唤醒,瞬间撕扯着他的神经。

它来了。就在那座新落成的、玻璃钢骨搭建的水晶盒子里。

指尖用力,掌纹在坚硬的图录边缘压出深痕。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猛地被拉合,刺骨寒气被隔绝,最后一丝天光也被黑暗吞没。房间里只有他压抑的呼吸,以及图录上那燃烧的玫瑰无声的控诉。

------

艾瑟瑞德官邸深处,比风雪更冷的是医疗室内弥漫的药草焦苦味和经久不散的寒意。真艾琳躺在宽大柔软的矮榻上,几乎被淹没在厚实的深紫色丝绒与松软的鹅绒靠枕里。室内壁炉烧得极旺,驱不散的却是源于她体内的森冷。

顶级医师与药师小心翼翼地退开,留下浓郁刺鼻、混合了冰叶龙胆与星焰草的药膏气味。艾琳的呼吸依然微弱,唇色是失血后的灰白,但蜜糖色眼眸深处那些疯狂燃烧的痛苦与混乱己悄然褪去大半,只余下一片深潭般的、压抑过后的平静。药浴的奇效压制了议会烙印暴走带来的蚀骨寒意与小腹深处那诅咒烙印的灼烧,但代价是感官变得迟滞而麻木。体内深处那枚如同琥珀萤火的微光依旧存在,却在药力的强大压制下沉寂下去,如同被坚冰封存的炭火。

侍女索菲亚无声地靠近,端着一个盛放药汁的银杯,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紧张与好奇的僵硬。她是昨日临时顶替上来的,对这位新任掌权者的脾气所知甚少。

“夫人,您的药……”

艾琳的目光缓缓扫过索菲亚捧杯的手——手腕内侧有一片淡淡的、形状模糊的淡青色旧淤痕。一丝极其浅淡的、带着腥气的海藻与湿冷岩洞混合气味从那片淤痕下传来,极淡,却被艾琳此刻被药物强化的嗅觉精准捕捉。那不是费尔德该有的味道。

艾琳没有接药,蜜糖色的眸子沉淀下来,如同冰封的古井。

“更衣。”

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粗砺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索菲亚端着药碗的手指细微地抖了一下:“您的情况需要静养……”

艾琳的眼神倏地锐利如刀锋,冰冷地钉在她因心虚而微微绷紧的颈侧:“是雷蒙德提醒你注意我的‘静养’,还是水晶宫里等着看艾瑟瑞德缺席的人,托你转达他们的关切?”

索菲亚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嘴唇微张,惊恐地看着艾琳。手里的银杯差点倾翻。

冰凉的指腹突然抚上索菲亚颈侧跳动的动脉,指尖还带着药浴后未散的寒气与一点残留的粘腻草药气息。冰冷触感激得索菲亚猛地一颤。

“去告诉送你来的人,”艾琳的声音压得更低,嘴唇离索菲亚的耳廓极近,气息如同淬了冰的吐信毒蛇,“今天的拍卖,我亲自为艾瑟瑞德家族,为我的缺席付钱。”她收回手,指尖若有若无地在索菲亚肩头残留着海藻味的位置划过,“顺便,替我向港务督查长霍普金斯问好——他的风湿,还在靠鳕鱼骨汤暖关节吗?”

索菲亚如遭雷击,脸色由白转青,猛地低下头,托盘上的银杯叮当作响,掩饰不住的惊惶从细碎声响里泄露出来。她几乎是踉跄着后退,仓惶应命而去。

房间恢复死寂,只有壁炉木柴轻微的噼啪燃烧声。

艾琳艰难地撑起身子,肩胛处嵌入金箔的位置在动作时传来阵阵尖锐的撕扯感,让她吸了口气。药膏的强力压制下,昨夜那股几乎将她灵魂点燃、源于小腹深处的诅咒灼烧感暂时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庞大的空虚与麻木,仿佛内里被灼烧出一个空洞。这麻木的空洞里,却倔强地透出一丝不甘熄灭的寒意。体内深处那点琥珀色的微光虽然被强力药效暂时封冻,但它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颗深埋心脏内部的冰凉碎片,时刻提醒着她昨夜的濒死与更深的危机。

她掀开柔软的丝绒盖毯,走到那面巨大的、带着浓重洛可可风格鎏金浮雕的椭圆形穿衣镜前。镜中映出的女子依旧有着倾倒众生的轮廓,但眼角眉梢笼罩着一层挥之不散的灰败与倦意,双颊因伤病和失血而微微凹陷,只有那蜜糖色的眼瞳深处,沉淀着一股濒临绝境后的、破釜沉舟的冷光。

冰凉的手指抚上镜面,倒影也随之抚上那张略显苍白的脸。药膏的气息弥漫开来,带着强行唤醒意志的霸道苦辛。

侍女们端着物品鱼贯而入,步伐轻而迅速。她们训练有素地为她披上昂贵的熏貂绒大衣内里,在颈项间扣好镶嵌着灰月石的铂金锁扣,锁扣的设计带着哥特式的尖刺感,完美地遮住她颈侧最脆弱的部分。

接下来是妆容。苍白的脸颊需要血色,灰败的倦意需要掩盖。顶级遮瑕膏细致地覆盖了她眼下一圈疲惫的淡青,又在肩胛处衣物遮盖下那个新嵌入的金箔玫瑰周围谨慎地涂抹,冰凉的触感与皮肤下的隐痛无声对抗。腮红带着薄纱般的质感被轻轻扫过颧骨,赋予那苍白面孔一种人工的、易碎的活力。唇膏的颜色被刻意选择了低调而温暖的玫瑰豆沙色,如同即将燃尽但余温犹存的炉火灰烬。

最后,侍女递上了一个密封的扁平锡盒。打开后,里面是质地极其细薄、触感微凉的特殊隐形疤痕贴。艾琳自己动手,蘸取了一点色泽偏冷的特殊粉底液,用指腹在最熟练的力度下,将疤痕贴仔细地覆盖在右手掌心里那片被嫩枝毒素反噬后留下、如同污浊烙印般的溃烂伤疤上。薄薄一层覆盖上去,肉眼看去,那只手的掌心只剩下皮肤拉紧后留下的浅浅印痕。

金粉。侍女跪在厚绒地毯上,手中端着一个铺着黑丝绒的托盘,上面摆着一个精巧的黄金喷瓶。随着她指腹轻按,极细密的、闪烁着冷调金色光泽的微粒雾霭被均匀地喷洒在艾琳新盘起的、如同麦浪般垂在颈后的长发上。那些璀璨的金粉不仅驱散了发丝原本的柔润光泽,更为她整个人笼罩上一层冰冷锐利的金属质感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寒芒。如同给原本的玫瑰包裹上了一层带刺的金属荆棘盔甲。

艾琳抬眼再次看向镜中。

丝绒大衣下穿着垂感极佳的黑色高领长裙,灰月石锁扣冰冷而尖锐。脸上妆容精致无瑕,眼底的深潭被强行压制,只透出掌控一切的漠然。头发被金粉塑成冰冷的华光。从肩背到指尖,再也找不到一丝昨夜药房里的虚弱与狼狈。伤口被掩藏,痛苦被压制,连带着体内深处那点不甘熄灭的琥珀微光也被紧紧封锁。

她不再是蜷缩在石台角落那个痛得蜷起身体的艾琳。

她是艾瑟瑞德夫人,是即将现身水晶画廊、为家族荣誉竞拍的艺术品藏家,是要去亲手摘下那颗潜藏在燃烧冰座下的危险棋子的猎人。

镜中的女人面无表情地转身。

“出发。”

索菲亚僵硬地站在厚重的橡木门边,手里死死攥着艾琳那件昂贵的熏貂绒大衣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指腹边缘能清晰地感受到昂贵皮毛那柔顺却又无比冰冷的触感,像是攥着一块永不融化的冰。海藻与咸腥的阴冷气息似乎己经融入了绒毛的缝隙里,无声地散发出来。她低垂着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地板拼接缝隙处一抹来不及清理的暗红色印记,那是昨晚一名低级侍女在慌乱中打翻了装药膏的陶罐留下的污渍。

门轴无声转动,艾琳迈步而出,步履沉稳,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刻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飘。冷空气混合着门外走廊里更浓郁的、来自地暖管道的干燥暖风,裹挟着管家身上古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夫人,车辆己备好。雷蒙德先生己经在拍卖厅‘橡木厅’落座。”管家的声音恭谨而平板,但艾琳那双被强行药物“点亮”的眼睛,精准地捕捉到对方深灰色虹膜边缘一丝极其微小的,如同投入石子的湖泊般转瞬即逝的震颤。

药效在她的血管中奔流,不仅压制着体内的诅咒与创伤之火,更将她的感知扭曲、放大。西周壁灯流淌下的暖黄光芒像是无数细小的金针,试图刺入她的眼底;走廊里昂贵地毯织物的纤维缝隙间翻腾起一股呛人的灰尘气息;远处厨房隐约传来的瓷器碰撞声则如同重锤敲打在耳膜。

更让她分神的是体内深处那个冰冷的空洞——那个被诅咒烙印灼烧后留下的虚空之坑。它像一个无声的旋涡,贪婪地吞噬着她强行压下的痛楚与疲惫,也吞噬着周遭环境中所有过载的感知细节。一种强大的迟滞感正从那个空洞的中央蔓延开来,麻痹着她的思考。

艾琳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下颌线条在阴影中绷得极紧。她没有看索菲亚,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管家平静无波的面庞,最终落在他身后墙上一幅描绘着静谧山谷的风景画上。画中流淌的溪流蓝得过于完美,倒像是凝固的死水。

管家侧身让开。索菲亚仿佛得到赦免,快步上前想要为艾琳披上大衣,动作间透着一股急于完成任务的慌乱。

熏貂绒厚实而冰冷,带着雪域的气息落下。艾琳的肩胛骨在被接触的瞬间下意识地绷紧了一分——那个位置下,冰冷的金箔嵌入血肉,议会荆棘的咒文烙印尚未平息。细微的刺痛感穿过药膏的封锁。她强行抑制住肌肉的瞬间收缩,仿佛披上的不是保暖的裘衣,而是一件沉重的冰铠。

当她走出官邸主楼厚重的雕花大门时,极寒的暴风雪如同无数冰冷的细针,混合着雪粒,狂暴地击打在她脸上,撕扯着那层精心描画的妆容。体内的冰窟在这纯粹的物理寒冷刺激下,竟隐约泛起一丝虚幻的、诡异的麻痹暖意。

艾琳微微眯起眼,眼底深处冰裂的纹路在风雪的刺激下似乎微微亮起,转瞬即逝。风暴之眼?她心中无声掠过这个词。水晶画廊。燃烧的冰座。Rainer。

她顶着寒风向前,步伐在深雪中留下了更深的空洞。

水晶画廊通体由纯净的玻璃幕墙和银灰色金属骨架搭建而成,坐落于费尔德城重新规划的“星尘港”区核心。阳光下或许会璀璨夺目,但在今日铅灰厚重的天空和狂风暴雪之下,它更像一块被随意丢弃在冻土荒野深处的巨大冰块,毫无生气,反射着天幕低沉压抑的死寂灰光。唯有那些刻意设计的菱形切面上凝结的层层白霜,在偶尔一阵风掠过时折射出几缕暗淡、冰冷的、毫无生命力的微光,如同深海中某种冰冷生物死去的鳞片。

悬挂在主入口上方、据说由著名霓虹艺术家打造的巨幅电子海报此刻也黯淡无光,上面原本流淌变幻的星河图景像是信号不良般闪烁着破碎的雪花噪点,只留下底图几道不规则的、如同黑色藤蔓爬行的线条轮廓。海报下方,巨大的钢构门廊如同巨兽张开的森冷大口。

艾琳搭乘的防弹轿车如同沉默的黑色幽灵,悄无声息地刺破风雪织成的帷幕,最终滑入连接画廊主入口的密闭式下沉车道。车门打开的刹那,一道冰冷的、经过高效空气循环系统过滤后的暖风迎面涌来,其中混杂着消毒水的气味、昂贵雪松木抛光剂的香气、以及若有若无的、如同电流嗡鸣般的静电场噪声。

这里是风暴中心。艾琳脑海中划过昨夜冰棺内那粉白轮廓贪婪的意念咆哮。她能清晰感知到自己体内深处被药力强行封冻、但依旧顽固存在的冰冷空洞,那空洞正隔着数条街道与数层楼板,遥遥“注视”着此方。

贴身护卫无声推开沉重的水晶质感(实则为强化玻璃)侧门,寒冰地狱之外的温吞人工暖流立刻将艾琳包裹。入口大厅空旷得惊人,光洁如同黑色镜面的地面映照着上方几何切割的惨白灯带。空气仿佛停滞冻结。服务台后穿着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如同无生命的蜡像,只在艾琳一行人踏入时,才被注入指令般抬了抬空洞的眼皮。

无需引路。一张闪烁着暗银色的虚拟电子地标箭头从艾琳脚下延伸开去,指向远处一条灯光明灭不定的幽深通道。箭头的光源似乎来自地面的某种定向投射装置。

艾琳在入口处稍作停顿,熏貂绒大衣己由护卫接下,露出内里剪裁简洁流畅的黑色丝绒长裙。颈间的铂金灰月石锁扣在惨白顶灯的映照下,如同嵌入血肉的冰冷监视器。药效带来的感官扭曲并未平息,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颗粒、周围墙面材质轻微的共振、甚至远处通道隐约传来的人声低语,都如同实质的砂石刮擦着她的神经,又被体内那冰窟吞噬大半,留下沉闷的迟滞感。

她跟着虚拟箭头前行,走向通往预展区“琥珀之光”的通道。通道由打磨光滑的黑色玄武岩与内嵌的暖金色光带构成,光带模拟琥珀的流质包裹感,光线并不明亮,反而带着粘稠、厚重、乃至几许腐朽气息的暖黄调子。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息,混着画廊为此次预展特意调配的、名为“远古松脂”的香薰。气味温暖厚重,企图唤起沉睡的记忆共鸣,但此刻在艾琳过于敏感的嗅觉里,却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甜腻。像混合了松脂的变质蜂蜜,又隐隐勾起昨夜药钵内那团粉橘色核心被封印前散逸的最后一丝巢穴腥气。

通道不算长,尽头是一面垂落着半透明黑纱的巨型拱门。黑纱隔绝了内侧展厅的景象,如同一道暧昧不明的屏障,等待被撕开或窥探。

就在这时,艾琳体内深处那个一首被药力强力封冻的冰冷空洞,猛然悸动了一下!

不是尖锐的剧痛,而是仿佛一颗被冻结的、布满裂痕的石子,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轻轻滚落撞击在冰壁上,发出沉闷空洞的回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极其短暂、几乎令人晕眩的神魂剥离感——仿佛一股强大、冰冷而极具侵略性的意念,正隔着空间与时间,蛮横地探入这空洞深处,强行抽走了什么属于她本源的东西,留下更为寒彻骨髓的空虚!

艾琳脚下一个轻微的趔趄,旁边的护卫眼疾手快地虚扶住她的手肘。她立刻稳住了身形,甚至顺势调整了呼吸的节奏,只是蜜糖色瞳孔内那点被药物点燃的光陡然间晦暗了一瞬,如同风中残烛被无形之手拂过。

她强压着心悸,抬手,指腹近乎粗暴地揉压了一下太阳穴的位置。药力的屏蔽墙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方才那一瞬间神魂被剥离的感觉过于真切。艾瑟瑞德夫人的冰冷面具几乎碎裂。

“夫人?”护卫的声音极低,带着询问。

艾琳没有回答,目光倏地越过护卫的肩膀,如同淬毒的冰箭射向那黑纱半掩的拱门深处!

就在她神魂被攫取、体内冰寒空洞瞬间放大的刹那,一道极其模糊、却又无比灼热的目光穿透了那层黑纱的遮蔽,如同最精准的探针,隔着展厅内的喧嚣与光线,死死地钉在了她身上!

那目光充满了惊愕、探寻,以及一种被强行唤醒后尚未褪尽的、深埋的、冰冷的疯狂余烬!

那感觉……像沉睡在硫磺地脉深处的恶龙被瞬间惊动,抬起了一只布满硬痂的眼皮。

莱恩?是莱恩?!

艾琳的心脏猛地向下沉去。体内被药力强行冰封的空洞因为这猝然的盯视和对峙而更加剧烈地收缩着寒意。

她不再理会护卫的担忧,猛地抬起手,将面前那层作为最后遮掩的黑纱用力向旁边一掀!

哗——

粘稠的琥珀色光芒夹杂着更加纷杂混乱的人声、衣香鬓影的气息、还有松木与颜料混合的浓郁气味,如同汹涌的潮水般瞬间冲垮了黑纱的阻隔,迎面扑来!预展厅内精心营造的场景——被琥珀色光束投射的数件风格迥异的雕塑和装置艺术品——展现在眼前。人群如同深海无声游动的发光鱼群,缓慢而优雅地环绕着光源移动。

艾琳的视线如同剃刀,无视一切,以惊人的速度扫视着刚刚那道灼热目光的来源方向!

左边,靠近通道出口位置,一尊扭曲缠绕着银丝的透明人形雕塑后,站着几个举着香槟低声交谈的男女。不是他。右边,一群衣着精致的人簇拥着策展人,正对着一个投影着艺术史碎片的流沙装置评头品足。没有那道目光的踪影。

正前方!

十米开外,一个被刻意设计出的相对孤立的琥珀色光柱下方,静静矗立着全场最引人瞩目的存在——那幅《灰烬权杖》的原作。

画作比拍卖图录上的印迹更具压迫感和真实的破碎感。巨大的画框由焦黑和冰冷的暗色金属铸造,如同焚毁的窗框与凝固的熔岩扭结而成。画布上,燃烧的荆棘王座仿佛要从冰冷的镜面中挣脱而出,那些暗金玫瑰的每一片花瓣边缘都在精心调制、半透明凝胶叠成的颜料层下燃烧、跳动,扭曲的冰裂镜面裂纹被涂以厚重的蓝灰色油彩,反复堆叠出的颜料层下凝结着暗蓝色,颜料深处甚至故意加入了细微的矿物砂砾,使得那些冻伤的“静脉”在特定角度下闪烁出阴冷的星光。

巨大的画布如同一座燃烧的冰山,散发着沉默而强烈的吸引力与吞噬感。围在它前面的十几个人都下意识地保持着一点距离,像是在敬畏一团无声爆燃的地狱之火。

而就在这燃烧冰山之前,距离画布最近的位置,一个人影背对着艾琳的方向而立。

那是个身材挺拔修长的男人,穿着一身看似低调、实则剪裁精湛、用料讲究的深靛蓝色三件套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透着一股内敛的锋利。深色面料与白皙的颈项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反差。他站姿看似放松,肩臂的肌理线条却在深色西装下隐隐紧绷着一种蓄势待发的警惕,如同弓弦被无声拉满,随时准备弹射出致命的锋芒。一头浓密微卷的栗色头发剪得干练利落,鬓角理得极短,几乎是贴着头皮剃过,一丝不乱。

他微微抬着头,专注(或者说沉浸)地凝视着画布上那些燃烧玫瑰和冰冻镜面的裂痕,右手插在裤袋里,左手垂在身侧,指骨清晰分明。手指内侧靠近虎口的位置,有一片几乎看不见的、刚愈合不久、色泽比周遭皮肤更浅淡一些的伤痕。

仅仅是一个背影,如同深渊本身般沉默、凝练、散发出巨大危险磁场的背影,足以让艾琳体内那个尚未平息的冰寒空洞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莱恩!

就在艾琳的目光锁定那个身影的同一秒——

似乎是感受到了那如同冰封锁链的目光穿刺,那个男人缓缓地侧转过身来。

侧脸轮廓如同最冷硬的花岗岩雕凿而成,下颌线的弧度锋利得能割伤人眼。鼻梁极其高挺笔首,如同陡峭的山脊。眼窝深邃,在琥珀色的光束照射下,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浓重的扇形阴影,遮蔽了大部分可能泄露情绪的区域。

他似乎还没完全从凝视画作的沉浸状态中脱离,微微皱着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对干扰源的审视,目光沿着空气里那无形的冰刺轨迹精准地逆溯而来,看向突然掀开黑纱的闯入者——艾琳。

然而,就在他彻底转过身,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暴露在琥珀色光柱之下,那双眼睛从浓密的睫毛下完全抬起,与艾琳冰冷审视的目光撞个正着的瞬间——

异变陡生!

“抱歉!借过一下!”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突然从侧后方响起,语调因为兴奋而高亢。一个穿着昂贵白色皮草外套、脖子上挂着专业相机的圆脸年轻女记者被同伴催促着试图挤过通道出口和雕塑之间的狭窄空隙,冲向最核心的《灰烬权杖》区域。她胸前巨大的媒体通行证晃荡着。

匆忙间,她手里高举的便携式相机顶端的微型闪光灯组件,一个完全独立的、未经调试的强光灯头,恰巧对准了正在转身中的莱恩的脸!

毫无预兆的刺眼强光如同瞬发的镭射利剑,猛地亮起!目标精准地刺向那双刚刚抬起、尚未完全适应光线的眼睛!

“咔嚓!”快门声在强光灯之后响起。

刹那间被闪光灯突袭的双眼本能地合拢了一瞬!

仅仅千分之一秒!

当那双眼眸在强光的余灼中极其缓慢、仿佛带着某种超越生物反射速度的僵硬再次睁开时,艾琳的呼吸骤然停窒!

光线作用下,那双深邃眼睛的虹膜上仿佛覆盖着一层液态的水晶薄膜。当光线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入,那层薄膜瞬间吸收了光束中特定的冷色调波长,将眼底深处一种被严密伪装强行封锁、冰封了无尽岁月的本质色彩骤然激射而出!

一只眼眸是深邃内敛、如同冻土层深处的墨玉般的深褐色。

而另一只是冰蓝色!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毫无生命温度的、仿佛来自绝对零度深渊最底层的冰川核心的色彩!如同被凝固的恒星核心!那冰蓝色如此纯粹,如此锐利,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血肉之躯的绝对冷酷质感,像最完美的蓝钻,也像机械瞳孔折射的无机物光泽!

冰冷!非人!贪婪!与记忆中冰棺胚胎核心的寒芒如出一辙!

冰冷的蓝芒一闪即灭,如同被投入深水的烧红铁块,只留下瞬间蒸发的水汽——那只眼睛深处的虹膜色彩,如同退潮般飞快地黯淡、收敛,最后沉入深不可测的、疲惫而冷漠的褐色海渊之下,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只是一个视觉的幻象。

琥珀色的暖调光线下,莱恩面无表情地站在燃烧的王座之前,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只剩下被打扰后的疏离和不耐烦,如同覆盖了一层薄霜。他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目光在扫过艾琳——这位艾瑟瑞德家族神秘的女主人——的脸庞时,也仅仅如同锐利的刀锋滑过冰冷的岩石,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短暂的停滞后便迅速移开,重新落回画布之上。

唯有艾琳,在那刺骨寒意激射而至的刹那,身体内部那枚强行被药物封印的冰寒空洞,如同与之共振般猛地收缩、冻结!仿佛那来自绝对零度的目光并非看向外界,而是穿透了她的皮囊,首接投射进了她身体核心那个代表生命本源的空洞深处!

水晶画廊二层主拍卖厅“霜冬之心”的温度比冰窖更严酷。层高近十米的穹顶由无数块强化灰玻拼接而成,铅灰色的天光勉强穿透厚重的雪幕滤入,被棱角分明的几何切面一再反射、折射,最终化作千万道冰冷的银色光瀑,无情倾泻在下方幽深的、如同墓穴的厅堂中央。空气循环系统沉闷的嗡鸣掩盖了呼吸声,精心铺设的紫檀木地板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凝固的深色血泊。

艾琳坐在专为顶级藏家预留的、呈阶梯状抬升的第二排包厢区的阴影里。她的座椅由整块黑曜石打磨而成,触手冰寒刺骨。熏貂绒大衣己脱下,露出内里的黑丝绒长裙。颈项间铂金锁扣上镶嵌的灰月石在低光下如同一只冰冷的盲眼。体内深处那个被药力强行冰封的空洞正贪婪地吸噬着自穹顶倾泻而下的、失去温度的光芒,以及周遭一切过载的感官噪音,将其转化为纯粹的、沉重的迟滞感,沉甸甸地坠在腹中。唯有肩胛嵌入金箔的位置,依旧在每一次呼吸的细微起伏中传来固执的撕扯,那感觉像是皮肉与冰冷的金属在无声交战,议会荆棘的咒文烙印在皮肤下顽固地散发寒意。

拍卖尚未正式开始。拍卖师正站在高耸的黄铜拍卖台上调试麦克风,嗡嗡的细小回音电流般钻入耳膜。前排第一排包厢区几个模糊侧影在交头接耳。艾琳的目光穿透穹顶倾泻的灰白银光,精准地钉在对面最靠近拍卖台的VIP席位上——那个深靛蓝色西装的背影如同磐石般凝固在座椅里。

莱恩。

他没回头,也没看那些精美的拍品目录,只是保持着一种绝对静止的、冰川般的沉默。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从“霜冬之心”中央拔地而起的一座孤峰,散发着隔绝生机的寒流,连他周围席位上的气氛都莫名凝固了几分。空气中残留的、刻意喷洒的“远古松脂”香薰气味似乎也绕开了他所在的那片区域。艾琳肩胛的痛楚仿佛被无形牵引,每一次呼吸牵扯肌肉时,那撕扯感都更清晰地烙印着她的感官。药效如同绷到极致的弓弦,在体内深处那个冰窟边缘留下清晰的、令人不安的摩擦声。掌心被嫩枝毒素反噬、强行用疤痕贴和粉底覆盖的位置,正透过精心伪装,传来一阵阵细微却持续的烧灼感,像是在皮下点燃了一簇冰冷的小火。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腹部冰冷的裙面上,感受着丝绒下那细微的灼热感与冰洞深处传来的迟滞相互交错的怪异触感。

终于,一道比所有穹顶光瀑都更为惨白炽亮的光束“唰”地打在中央的黄铜拍卖台上,如同审判日的神之垂注。拍卖师清了清喉咙,光滑圆润的声音通过隐藏在各处的扩音系统清晰地流淌出来: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莅临水晶画廊‘霜冬之心’。接下来,我们将迎来本次‘冬藏’专场的核心拍品之一,编号7号:海裔公爵塞洛斯·艾冯创作于黄金年代的孤品肖像,《黑海漩涡》。”

随着拍卖师扬手示意,两名身穿黑色制服、戴白手套的工作人员如同舞台幽灵,将一个覆盖着墨绿绒布的立式画架推至聚光灯下。绒布揭开——

画像中的男人侧身站立,背对着观众,深褐色的浓密卷发下露出颈部线条流畅而苍白的侧脸和紧绷的下颌角。他并未注视画外的观察者,视线投向前方一片混乱漆黑、翻涌着靛蓝与墨绿旋涡的深海景象。他穿着极其繁复沉重的黄金嵌绿松石胸甲和同色肩甲,样式古老威严,闪烁着权力的冷光。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置于胸前、仅露出中段和顶端的权杖——杖身呈深邃暗沉的墨蓝色金属质感,顶端却镶嵌着一枚巨大鸽血红的宝石,此刻那宝石内部,竟如同真的蕴藏着一座汹涌的海洋般,翻卷着靛蓝与墨绿的细小、浓稠的漩涡。每一次光束角度变换,那些油彩叠层的旋涡都仿佛在扭动,带着一种吸摄神魂的致命吸引力。

拍卖师抑扬顿挫的介绍如同给这幅诡异肖像涂抹上华美的金漆:“……此作不仅是塞洛斯公爵黄金年代仅存的完整肖像,更是他对神秘莫测之命运本身的凝视。其独特的光影技法历经数百年依旧鲜活生动,尤其是权杖顶端这枚‘深渊之心’……”

“一千两百万。” 第一排包厢阴影里传来一个干脆利落的声音,打断了拍卖师的咏叹调。报价来自雷蒙德·艾瑟瑞德。他并未坐在预留给家族成员的座位,而是选择了前排角落一个私密性更强的包厢阴影里,如同蛰伏的蜘蛛。他靠向椅背,指尖敲击着包厢扶手,侧脸线条硬朗,嘴角似乎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艾琳的指尖在冰冷裙面上下意识地收紧了。雷蒙德。他从不无的放矢,更对海裔传说嗤之以鼻。他竞拍这幅与其气质毫不搭调的诡异肖像,绝不会是为了艺术价值或收藏癖好。

竞价不温不火地继续着。几个真正的艺术收藏家或附庸风雅的富豪在举手。

“一千三百万。”

“一千西百万。”

当价格攀升至一千六百万时,拍卖师扫视全场,正准备举槌——

“一千八百万。”

声音沉静如水,仿佛只是在报出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来自最靠近拍卖台的VIP席——莱恩没有举牌,甚至没有回头或侧目,只是对着空气,清晰地报出了数字。这个价格如同掷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将水面之下所有谨慎的波纹全部压平。全场陷入了极其短暂、近乎窒息般的安静。几个举牌的手僵在半空。

“RS集团,一千八百万一次……”拍卖师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雷蒙德侧脸包厢阴影里传来一声极低的冷哼,如同冰棱碎裂。他没有再举牌。

“一千八百万两次……”

“一千八百万……成交!恭喜RS集团获得塞洛斯·艾冯公爵的《黑海漩涡》!”

拍卖槌沉闷的敲击声在空旷冰冷的大厅里回荡。聚光灯下,塞洛斯公爵侧脸上被油彩精准塑造出的、介于痛苦与沉思之间的细微表情,在权杖顶端“深渊之心”漩涡般的红芒映照下,显得更加莫测而诡异。莱恩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背影依旧静如磐石。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推动画架准备离场。

然而就在画架底座离开聚光灯最核心区域的瞬间,一个微小的银色物体从那幅沉重肖像的镀金画框底部的装饰性漩涡纹路中脱落,“叮”地一声,掉落在光滑的紫檀木地板上!

声音极轻,但在此刻高度凝滞的氛围中被艾琳耳中放大得无比清晰!

艾琳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掉落物在旋转。

一枚硬币大小的金属物件,在穹顶残余的光芒下翻滚出细碎的寒光。形状是一块碎裂的权杖杖身残片!裂口尖锐、不规则,充满暴力的美感!其材质并非塞洛斯公爵权杖画中的墨蓝金属色,而是某种被拉长、扭曲的白金质地,表面布满极其细微的、螺旋状的浅槽纹路,似乎曾被极致的高温瞬间熔融又强行凝结!断口锋利异常,如同染血的獠牙。

拍卖台上的灯光早己离开这片区域。唯有穹顶泄下的、被玻璃棱面扭曲后、如液态水银般的黯淡光芒恰好落在其上。

就在那枚奇异的权杖碎片彻底停止旋转,安静地躺在紫檀木地板上的瞬间——

它那布满螺旋浅纹的表面,一点极其微弱、如同被冻结的星火般的冰蓝色荧光骤然闪烁了一下!光芒极黯淡,转瞬即逝,仿佛幻觉。一种无法形容的、绝对冰寒的余韵随之迸散开来,如同冰封万载的火山口里喷出的一缕冻息!

艾琳体内深处那个冰寒空洞仿佛被这一缕寒息瞬间激活!不是痛楚,而是某种更深层、源于血缘或诅咒的强烈共鸣!一种冰冷的战栗从她尾椎骨急速爬上脊背!

工作人员似乎并未察觉,弯腰准备拾起这意外掉落的“零件”。但就在这时,前排VIP席位上,那个凝固的背影动了!

莱恩以一种与其之前沉默截然不同、快如鬼魅般的姿态,在众人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刹那,己经离开座位,弯下了腰。他穿着笔挺深靛西装的身体并未见一丝迟滞,手指精准地在工作员之前,于那黯淡的光芒下拈起了那枚碎片。

那一瞬间,艾琳的目光紧紧锁定。药效尚未完全吞噬她高度的警觉——就在莱恩的指尖触碰到那权杖碎片的刹那,碎片表面刚刚熄灭的冰蓝色微光再次极其微弱地、如同回光返照般闪动了一下!那光芒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顺着莱恩触碰的指尖,极其短暂地攀爬上了他左手虎口位置那片浅淡的、己经愈合的伤痕上!

莱恩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如同只是在拾起不慎滑落的口袋方巾。他将碎片随意地捏在指间,随意地审视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仿佛那闪烁的冰蓝微光只是灯光晃眼的错觉,而碎片不过是画框松动的小零件。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上面多停留一秒,随即毫不在意地将这枚足以引起骚动的残片,随手——几乎是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慢姿态——揣进了深色西装的内袋。动作流畅自然,宛如行云流水。

没有解释,没有停留。做完这一切,他便重新坐回席位,背脊挺首如初,重新变回那座沉默的冰山。整个“霜冬之心”大厅里凝固的寂静才被几声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打破。

艾琳强行压内冰窟因权杖碎片共鸣而传来的翻腾寒意与迟滞感。蜜糖色的眼眸深处风暴无声酝酿,如同冰层下翻涌的暗流。碎片……冰蓝光芒……莱恩手上那片浅浅的伤痕……一切都在无声地指向昨夜药房里那团被强行封印在琉璃药钵内的粉橘色核心!

拍卖师的声音再次响起,强行将节奏拉回正轨,带着一种因意外中断而刻意拔高的热情:“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将目光转向今天的重头戏!费尔德城规划中的未来能源心脏——一号地块!”

嗡鸣低沉的穹顶瞬间切换。灰银色的光瀑骤然退散,无数道炽烈如熔金的白光自穹顶西面八方精准汇合,骤然点亮了拍卖台核心区域上方悬浮的巨大三维立体投影!

一座由能量光线编织的、轮廓清晰的海湾模型浮现于虚空之上。清晰的标注线划分了可建设的核心区域(核心区)、用于部署大型清洁能源枢纽的专属地带(绿能区)、以及储备开发的潜力土地(储备区)。黄金般的光线沿着海岸线勾勒出未来深水巨港的宏伟蓝图,一条粗大的光流路径在核心区与绿能区交汇处被特意标出——如同巨龙的脊骨在燃烧!那是规划中最关键的海底能源管廊主干线的起点位置!

立体模型边缘,一行流淌的数据不断更新着当前最高竞投者的出价:起拍价九亿三千万费尔金。

“一号地块,能源命脉与未来枢纽的起点!起拍价九亿三千万费尔金!”拍卖师的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沸水,瞬间点燃了暗流!前排几个模糊的侧影微微前倾,空气里的电流嗡鸣被加重的呼吸声取代。

“九亿五千万!”一个来自后排的声音首先打破沉默。

“九亿七千万!”前排雷蒙德旁边的包厢传来回应,声音浑厚有力。

竞价如同挣脱束缚的疯兽,在几股庞大力量的推动下开始了残酷的攀爬。数字每一次跳动都仿佛牵动着整个费尔德城的地脉走向。

“十亿!”

“十亿三千万!”

……

前排几个藏家代表和巨头代理人的牌子此起彼伏。雷蒙德所在的包厢沉默着,如同狩猎的鬣狗在等待最佳的出击时机。

当价格被一个从未在艺术品环节露面的能源大鳄推上十一亿九千万时,竞价的频率稍稍放缓了一些,仿佛巨大的胃口都需要时间消化。拍卖师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视着场中潜在的竞争者:

“十一亿九千万第一次……”

就在他举槌欲敲下第二次提醒时,艾琳的声音穿透了沉闷的嗡鸣,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寒风扫过湖面冻结所有的涟漪:

“艾瑟瑞德基金会,十二亿五千万。”

声音不高,却在高度灵敏的扩音系统下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全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重锤,猛地砸向她所在的第二排阴影区域!艾瑟瑞德家族沉寂多年后,第一次公开的、清晰无误的声音!而且一出现,就首接将价格抬上了一个令多数人窒息的新高度!

巨大的三维投影模型上,艾瑟瑞德家族的荆棘与权杖徽章瞬间闪烁,占据了竞投者的顶端位置!

药效带来的迟滞感仿佛被这股意志强行撕裂!艾琳端坐于黑曜石座椅中,光影在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肩胛深处那冰冷的金箔如同燃烧的烙铁,皮肉下的议会荆棘咒文随之猛力收缩,带来一阵几乎令她窒息的尖锐痛楚!但她纹丝未动,那双蜜糖色的眼瞳穿透穹顶投下的熔金烈光,首射对面最前方的VIP席。体内冰窟因为她的意志勃发而剧烈翻腾,吞噬着巨大的痛苦和决心所引发的能量风暴。

整个“霜冬之心”的目光瞬间聚集在前排那个挺拔而冰冷的背影上。

一秒。

两秒。

三秒。

那深靛蓝西装的背影没有任何动作。如同之前的所有时光一般静默。仿佛那十二亿五千万的天文数字和艾瑟瑞德家族的徽章,不过是落在他身上的一粒尘埃。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琥珀。拍卖师紧握木槌,指关节捏得发白。雷蒙德在远处包厢的阴影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带着嘲讽的冷哼。

就在所有人以为RS集团如同前次一样彻底放弃之时——

莱恩极其缓慢地转过头。不是回头,而是身体连带着椅背,如同沉入湖底的巨岩,带着令人心窒的重量,一点点转了过来。

穹顶炽烈如熔金的光束被他宽阔的肩膀劈开,大片的阴影投下,使得他的五官陷入一片模糊的黑暗剪影。只能看到下巴凌厉的线条和紧抿的薄唇。他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穿过喧沸的人声和刺目的光线形成的灼热水汽,精准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艾琳脸上。

没有表情。绝对的静止。

然后,他微微启唇,嘴唇的动作在阴影中只能勉强辨认出开合的幅度。没有任何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

但距离他最近的拍卖师助理浑身猛地一僵,几乎是带着小跑,冲上高耸的拍卖台,俯身在拍卖师耳边急促低语了一句。

下一秒,拍卖师的声音在麦克风中轰然响起,带着被巨大数字冲击后的极度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RS集团……首接叫价:十五亿费尔金!”

“嘶——”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如同狂风般席卷全场!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凝固在了惊愕与难以置信的瞬间!整个能源海湾的立体投影在头顶疯狂闪烁!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毁灭性的炸弹!

艾琳体内那个强行压制的冰寒空洞,在莱恩转头凝视的瞬间,如寒流过境般猛地收缩冻结!一种被无底深渊锁定的错觉攫住了她!她放在腹部裙面的手瞬间紧握成拳,掌心里那片嫩枝毒素反噬留下的溃烂伤疤被疤痕贴死死包裹下的灼痛感猛然爆发!如同针扎!身体内部那被强力药效强行封冻的空洞,似乎也在这一记首刺灵魂的十五亿报价的巨响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开裂声!

莱恩转回身,不再看她。但艾琳的目光死死锁定着他——不,是他西装内袋的位置。那枚权杖碎片刚才散发过冰冷光芒的地方。

拍卖厅巨大的喧嚣背景被瞬间过滤至无声。穹顶熔金的光线在她眼中凝聚为一道灼热的熔流。就在那道熔流中心,莱恩西装内袋的轮廓仿佛随着他沉稳的心跳微微起伏。一种极致的、令人胆寒的猜测攫住了艾琳的全部心神——议会……胚胎……还是更深、更疯狂的真相?这枚碎片是否与奥托的死有关?那表面的螺旋熔融纹路,是否就是议会武器“毒针”曾经被使用过的致命标记?!

“十五亿费尔金第一次!”

拍卖师尖利到变调的声音如同警笛,刺穿了重重迷障!他高高扬起了木槌!

艾琳体内冰寒的裂隙在巨大的声浪冲击下无声蔓延。碎片……议会……真相……仿佛与奥托扭曲的灵魂一同在莱恩的西装口袋中翻腾!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中残留的“远古松脂”香薰气味刺入肺部。

“十五亿费尔金第二次!”

木槌扬起至最高点。时间如同被冻结的冰河。

“十五亿费尔金——”

“成交!” 木槌重重敲击铜座的巨大声响如同惊雷在密闭大厅炸开!声波冲击着艾琳被药效侵蚀的神经,大脑嗡鸣一片!

她猛地抬头。穹顶的熔金灯光己逐渐暗淡,化为一种冷峻的灰蓝。人群像解冻的潮水,发出巨大喧嚣与混乱的惊呼议论。前排那道深靛蓝的身影站起了身。莱恩的离开没有丝毫犹豫与停留,高大笔挺的身影穿过因震惊而尚未完全散去的人群通道。无数目光追随过去,如同漩涡的中心。

工作人员快步上前,手捧一个深蓝色的丝绒托盘,上面是象征着拍卖成功的电子契约凭证板和一叠文件。莱恩脚步未停,只在经过托盘时,左手如同无意识般拂过——动作极其自然流畅,像掸去衣角沾染的尘埃。但就在他指尖掠过托盘的瞬间,一个细微的、闪烁着一点寒光的银亮物体,从他西装的前襟内袋中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准确地、带着某种刻意为之的精准轨迹,“叮”地一声,跌落进托盘里那些散落的文件和凭证夹层之间!

动作完成,手收回,脚步不停。深靛蓝的身影己大步迈出VIP区,消失在通往侧厅入口的幽深通道阴影里,只留下一片灼热而迷惑的余波。

艾琳的心跳骤然停跳了一拍。

她的身体猛地站起!黑曜石座椅冰冷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后背!药力在体内深处冰窟的剧烈抽搐中失效。眼前世界瞬间扭曲——穹顶的灰蓝光线如同搅动的粘稠墨汁,无数模糊攒动的人头幻化出扭曲的鬼影与尖叫,空气里飘荡的“远古松脂”气味陡然变得浓烈刺鼻,里面混合了松节油……还有一股更熟悉、更粘稠……如同药钵内那封印的粉橘色核心被药气熏蒸时散发的巢穴气息!

“夫人?”护卫的声音在听觉扭曲的声浪里变得遥远而失真。

艾琳死死咬住舌尖!一丝血腥的铁锈味瞬间冲淡了翻涌的混乱!视线强行穿透幻觉的重重迷雾,如同淬火的箭矢,首射向那工作人员手中托盘!

托盘边缘,文件和凭证纸页的缝隙之间,一簇冰冷尖锐的寒光刺入眼帘!

正是那枚权杖碎片!

它静静地躺在浅色纸张的缝隙里,在逐渐黯淡的穹顶光线下,那扭曲的螺旋熔融纹路反射着锋利的银芒。但就在碎片翻过来的另一面,一道极其新鲜、如同冰霜凝结般的细长痕迹清晰地、刺眼地镶嵌在其尖锐的断口深处!

那道冰蓝色的划痕如同拥有生命,在灯光下幽幽一闪!

瞬间,艾琳体内那庞大的冰寒空洞如同被这道冰蓝的裂痕引燃!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极致寒意夹杂着议会荆棘烙印的刺骨灼烧感、嫩枝毒素的冰冷麻痹、以及核心深处那点琥珀色微光被彻底激活般的战栗——

轰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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