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晚上，外婆的感冒终于好全了，而且看起来气色也比之前好的要多。
一桌子年夜饭全是季子遇跟栖迟张罗的，有时是季子遇做，栖迟打下手，有时又正好相反。
总之，最后端上桌子的时候，这己然是一顿像样的团圆饭。
栖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瓶果汁，因为天太凉，就在锅里热了一下。
等再次从锅里捞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底部己经变了形，原本甘甜的果汁一下子变得很酸。
“你啊你啊”，季子遇看着变形的塑料瓶底，一脸无可奈何，可唇角的弧度却又那么纵容。
“来来来，我们每一个人都喝一小口就好啦，过年嘛”，栖迟眨了下眼睛，做了个调皮的鬼脸。
三个人举起老式茶缸碰了一下杯。
屋外烟花璀璨，五颜六色的光将他的脸照的分外俊秀，季子遇说，“我们以后会越过越好的”
栖迟点点头，眼睛里映出那人眼含泪光的模样，指尖握紧了杯沿，声音嘶哑，“嗯！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干杯！”
如果重逢和相聚都是缘的话，那么分离也是另一种缘，外婆想。
年轻的外婆其实并不是景溪镇的人，海外学医归来的人，又怎么会甘心接受父母安排的婚姻，于是从南跑到北，一下子就是几十年。
也因此，一首未婚。
或许学医的人都称得上医者仁心这西个字，就在某一天，却从家门口见到了一个尚处襁褓中的婴儿，听着孩子响亮的哭声，年轻的外婆于心不忍，于是下定决心抚养她，给她起名栖迟。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
虽然意为短暂的停留，可年轻时的外婆希望这个一见到她就爱笑的小小婴儿，无论将来漂泊到何方，都可以找到属于她自己的家。
那时的外婆在这里一待就是一辈子，景溪镇交通闭塞，民风淳朴，未出嫁的女孩却一夜之间有了一个孩子，至此，风言风语，甚嚣尘上。
可是她不在乎。
很多很多年，外婆照顾栖迟尽心尽力，从不短缺吃穿，自认对一个捡来的孩子无愧于心，可却在栖迟问她一遍遍为什么我没有妈妈的时候，甚至因此被人欺负嘲笑的时候，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很残忍，也第一次生出了愧疚之心。
很多很多次，她都想要告诉栖迟真相，不是她的妈妈死了，而是她压根没有妈妈，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却总是不敢说出口，因为那样会亲手扼杀孩子的希望。
因为是她亲口告诉栖迟，自己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爸爸妈妈都很爱她，只是命途多舛，但爸爸妈妈会在天上看着她，化作夜空中最亮的星永远陪着她。
人不能总是欺骗一个人两次，也不能总是伤害一个人两次。
她可以把栖迟是孤儿的秘密带进土里，但是这件事情不能不告诉栖迟。
因为栖迟有这个权利知道。
于是在过完年之后的一天，季子遇没有选择休假，依然去了工厂。
午后，天空中迎来了久违的阳光，外婆还是告诉了栖迟自己的病情。
但其实她并没有想象当中的惊讶，却也没有那么平静，只是抽泣着说，“外婆，我们好好……配合治疗，一定会……好的”
老人给她擦着眼泪，问，“你都知道了？”
她点点头，却悲从心来。
“其实季子遇去厂里干活的那几天，我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但是我不想去相信，你们不想告诉我，我就不问，季子遇那么爱学习的一个人，说要考政法大学，但寒假回来居然一本书都没翻过，我就觉得很奇怪，能让他这么拼命挣钱不爱惜自己的，也只有外婆了…………”
说到最后，栖迟哭声越来越大，“可是，外婆，我不能没有你啊”
外婆搂着她，像小时候她摔倒流泪一样，轻轻安抚，“没事没事的，这不是很正常的，更何况外婆还是个医生，医生怎么会怕死呢？”
对呀，栖迟想，医生怎么会怕死呢？
医生明明是距离死亡最近的人，可那个医生不是别人，是抚养她长大的至亲。
两个人哭成一团。
季子遇晚上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栖迟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你不冷吗，坐这？”，他走近问，想要拉人起来。
可栖迟没动，只是抬头看着他。
“你哭了？”，声线压抑。
“季子遇，你说人死都会去天堂吗？”
“你知道了?”
他拉过椅子在她旁边坐下，今晚的天空没有星星，整个天气都很阴冷。
“我跟外婆瞒着你，是觉得你还小，怕你承受不住”
“可是你也就比我大两岁啊”，栖迟忍着泪，不由反问。
“但我是这个家里的男生，什么事情理应都由我承担，你不用那么快急着长大”
“可是季子遇，人不可能永远都不长大，从周萍想要把我溺死在水里的时候，我就己经再不是那个原来的栖迟了，也就只有你才把我当小孩子看”
“我愿意”，季子遇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
“什么？”，说不清是震惊还是懵圈，她反应慢了几秒，耳朵里不只有季子遇的声音，还有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我说我愿意”，他又无比坚定地说了一遍。
我愿意把你当成一个孩子来看，并且永远守护你。
这一次，每一个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字，栖迟都听的清清楚楚。
“迟迟，你在我这里可以永远不用长大，你有这个权利”
他循循善诱，娓娓道来，宛若最伟大的引导型老师。
“那我不去上学了，我跟你一起去工厂，你会嫌弃我什么都不会吗”
“不行，你必须去上学，学费我己经给你凑齐了”，他否定地很快。
“那你呢?”
栖迟流着泪歇斯底里地问他，“凭什么你不去上学就可以，凭什么一定要我去？季子遇你以为你的牺牲很伟大吗，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拯救得了我吗？我的人生早就烂透了，你为什么还要牺牲你自己？为什么？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蠢吗？”
一句又一句的质问，一滴又一滴泪，戳的季子遇心很疼。
他扳过栖迟的身体，对上那双眼睛，始终温和而又从容，仿佛放弃学业在他这里，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事，“没有为什么，栖迟，你说过要去看外面的世界，你说过你想学画画，你热爱画画”
“那你的梦想呢？就可以随便的丢弃了吗？！”
“栖迟，我们都是不幸的人，但是我愿意把那一份幸运留给你，如果我们两个人之中，非要有一个人可以圆满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你，你也不用因此自责愧疚，我心甘情…”
是的，我，心甘情愿……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就那样传进栖迟的耳朵里。
他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但栖迟觉得他应该是哭着的。
亲手扼杀了自己的梦想，也毁掉了自己最后的一点生的希望。
“毕竟，没有你就没有季子遇，是你救下了几年前那个奄奄一息的季子遇”
也是你，让季子遇第一次觉得活着好像看起来还不错……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进了屋
留下栖迟一个人，旁边坐过的椅子上放着一沓钱，却用纸卷的好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