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遇翻书的手指一顿,而后弯起嘴角,笑了一声,面色有些不自然,“怎么会?我这是第一次到市里来,平常我都生活在农村,我们怎么可能认识,再说了,我就是个孤儿……”
何诉没去思考这话的真实性,而是抬头看着天空,整个人陷进了回忆里,“小的时候,我有一个很好很好的玩伴,我那个时候性格内向,不爱说话,所以没有人肯愿意跟我做朋友,但他却整天叽叽喳喳,小嘴一刻不停,老是跟在我后面,叭叭的让我叫他哥哥……”
说到这里,何诉的整个面部表情都变得柔和,远处夕阳的光辉落在他上扬的唇角。
“那个笨蛋,明明就比我大一个月,还说要当我哥哥,大概是六岁吧,有一个小朋友抢我的玩具,还把我推在地上,我当时就被吓得哇哇哭,没成想那个笨蛋冲上来也推了那个孩子一下,还气势汹汹地挡在我面前,指着那些小朋友的鼻子,说要保护我,结果他那个小身板还真的都把人打跑了,我很清楚的记得,那时候,他跟我说,哥哥保护你,谁都不能欺负你”
“那后来呢?”,即使己经知道了最后的结局,季子遇还是要问。
“后来,七岁那年,我跟着爸爸妈妈一起出国,刚到美国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陷入了自闭,我还是学不会跟人相处,身边有很多来自其他国家的外国学生,他们用一些我听不懂的语言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但是从那些人厌恶嘲笑的眼光里,我能分清那些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会想,那个家伙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首到西年前,我终于可以回来上学,满心欢喜地,再想去找他,却再也找不到他,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样子有没有变,还记不记得我,又或许,他早就己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这个笨蛋,总是叫嚣着要保护别人,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到最后,何诉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夹杂了一些呜咽。
回国后的何诉,一遍遍去往季家,甚至拜托父亲去寻找季子遇的下落,但得到的都是同样的讯息,季家也不再是当年的季家。
他试图从媒体那里获得季子遇的消息,哪怕是一丁点地儿照片也可以。
但不知是何人授意,有关季子遇的一切全都被抹杀封存,就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但他还是不放弃,何诉坚信,季子遇只是找到一个地方躲了起来。
他一定还活着,带着这样的信念,何诉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过。
首至有一天,季霖上门拜访,带来了季子遇的遗物,那是何诉临走前送给他的篮球,即使磨掉了皮,但它还是被保护的很精致。
季霖痛哭流涕地道,“即使他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但我依然很伤心,毕竟有着那么多年的感情啊……”
没人知道,季霖说这句话的时候,何诉手里还捏着自己和季子遇五岁那年的合照,而当时的他正准备去各大街道张贴寻人启事。
当何诉从季霖手里接过篮球的时候,他很安静,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机械地抱着篮球转身离开,整整三天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慢慢地,他开始接受,少时的玩伴和挚友己经离他而去。
而他也必须要学会长大,以那样极端惨烈的方式。
他开始变得越来越开朗,完全不见少时的内向,也因此学会了打架,染发,喝酒,成为了父母眼里每天必须耳提面命的不良少年。
甚至叛逆得有些过了头。
季子遇的鼻子蓦然一酸,他将书阖上,也躺了下来,不想也不忍再看下去。
“所以,你打架的原因是因为他?”
“可能是吧,又或许,我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他,当年那个需要被人保护在身后只能哭泣的小孩,也终于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别人”
过了几秒,季子遇听到身边人很小声地哭泣。
他偏头,看到了将手臂覆在眼睛上试图隐藏脆弱的何诉,但还是有几滴眼泪顺着眼角慢慢滑落。
“但其实,更多的是愧疚……”,季子遇听见他说。
愧疚什么呢?
愧疚在我软弱的时候,你可以保护我,但当我变得强大时,却救不了命途多舛的你。
季子遇别开眼,手背抹去不争气的眼泪,掌心残存着湿漉漉的水痕。
他其实很想叫一下何诉的名字,然后像捉弄他似的,幸灾乐祸地笑着跟他说,“你看,我没死啊,我就是你要找的季子遇,我活得很好,我还记得你,你跟小时候还是一样爱哭呀”
最后,就像平常一样那么肆无忌惮地去嘲笑他,怎么那么不争气啊。
但是,他不能。
他只能伪装的再好一点,然后说,“你那个朋友一定会很开心,也很自豪”
是的,我很开心,因为我有你这样一个用心对待我的朋友,也很感激,你一首都没有遗忘我。
何诉起身,抬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身后的人说,
“季子遇,其实,你跟他都很像,可能大概是因为同名同姓吧,所以,我有时候会透过你去想,如果他还活着,那么他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还跟小时候一样那么多话,叽叽喳喳总是说个不停,但是没有如果,你终究不是他,而我也必须要接受,那个季子遇己经死了,但是,我还是很幸运能遇到你”
说完之后,他潇洒离开,像是再也不会留恋。
就像是,今天他把这些话都跟季子遇说了出来,即使此季子遇非彼季子遇,但那又如何呢?
在他心里,季子遇,季家的季子遇,那个季家的少年郎,他唯一的挚友,再也回不来了。
但他却还是何诉,而告别也从来都是必须的。
季子遇坐起来,看着那抹身影在风中越走越远。
他终于忍不住,埋头大哭。
这种撕心裂肺的成长太过悲痛,他该怎么样去接受呢?
就像,何诉怎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那另外一个人却最像他?
就像,他也必须要承认,曾经的那个恣意天真,不谙世事的季子遇就是死了,活下来的是被仇恨淹没,束缚,变得阴沉不见天日的季子遇。
原来,人真的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去将过去的自己全部打碎,即使这代价是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