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从外面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碟桃花酥。
面上有些惊喜而错愕,一开口,原来声音也有些哑,“你们,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的?”
“我偷偷问了蒋宇,好啊你,季子遇,不跟我和外婆说,却偷偷告诉了蒋宇!”
他很无奈地笑笑,“哪有啊,是蒋宇要过生日,我给他买了礼物,他非要问我的,说要礼尚往来。”
“好了好了,阿遇,快过来许愿吹蜡烛!”,外婆唤他。
季子遇看着生日蛋糕中摆满了十五根蜡烛,五颜六色,根根散着火光。
他闭着眼许下了愿望,而后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哦!恭喜季子遇又长大一岁!”
“谢谢外婆,谢谢迟迟”
“快说,快说,许了什么愿望?”
外婆打了一下她的头,宠溺地道,“傻丫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好吧,那你实现的时候可一定要告诉我哦”
季子遇爽快答应,“嗯,一定会的!”
外婆一边切着蛋糕,一边说,“阿遇,这是镇上的一个师傅做的,肯定不如城里做得好,你将就吃,等外婆有钱啦,给你买个更好的!”
“外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蛋糕!”
“乖孩子”
奶油入口时,其实甜的有些腻,也不是什么上好的奶油,太甜,甚至甜的有些发苦,而眼中的泪却中和了这个味道。
季子遇想起很多很多个以前。
从小,外公就告诉他,他是天澜集团的唯一继承人,成长过程中不能有任何的行差踏错,每年一次的生日宴都邀请了各界名流,他则被妈妈要求穿着很不喜欢的白色礼服,被领着去见一个又一个尊贵地宾客,最后,还要被逼着去弹奏一曲钢琴曲。
人人称赞,季家小公子天资聪颖,未成年,便略显稳重,是最卓越的继承人。
而他的生日会,他由不得自己做主,就连生日蛋糕也吃不到几口,全都被客人带来的小孩子给糟蹋了。
那一年,他躲在桌子底下,手中端着偷偷从客厅拿来的蛋糕,刚想去吃,却被季初澜发现,狠狠地骂了一顿,手心是被藤条抽打出来的一道道红痕,被关禁闭,美其名曰,面壁思过。
他那个时候想,面壁思过,思的是什么过?
终于有一天,小小的孩子鼓起勇气,问妈妈,为什么,我的生日蛋糕我不能吃?
那一年,季子遇不过九岁。
季初澜忍住眼泪不去看他,强装严肃道,“阿遇,你是我的儿子,是天澜集团的下一个继承人,你要担起属于自己的担子,不能贪恋一时的口舌之欲,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要学会割舍一些东西”
可惜,九岁的季子遇看不懂季初澜眼里的泪水,也无法很好明白蕴藏于那番话的良苦用心。
时至今日,他早己不是天澜集团的继承人,甚至无法接触上流社会,完成所谓的阶级跨越,却突然在某一个深夜,收到律师的电话,他才恍然明白,带他进入权贵圈,自小便要学习管理课程,甚至董事会带着他参加,逼着他看一组又一组的冰冷数据。其实,母亲的一步步都是在为他筹谋。
从季初澜发现季霖的真实身份开始,到她始料不及地怀孕,她都在为季子遇建立属于他自己的势力,包括那份协议还有股权。
但是那个时候,他真的未能明白季初澜的深刻思量。
悔吗,当然。
可是一切都己经发生,季初澜身死,季霖如愿以偿,天澜集团易主,而他家破人亡。
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果没有外婆跟栖迟,他早就被丢到荒无人烟的地方,自生自灭。
他也始终不明白,到底季家欠了季霖什么,季霖口中说的一遍遍要他还债,究竟还的是谁的债?
母亲死后,季子遇没有对这个亲生父亲抱有过希望吗?
当然有。
他期盼着父亲只是醉了一场,醒来就能接他回家,可一次次打骂跟虐待,一次次派人来取他的性命,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所有的希望被一点点地消耗殆尽。
真正让他死心的是在一个深夜,他又被季霖关起来折磨地惨无人道,几近昏迷,却突然听见了季霖的一声呓语,他说,“澜澜,我有的时候真的很想掐死他……”
澜澜是他母亲的小名,掐死谁呢?
那个他就是自己。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父亲可以对亲生儿子有着那么深的怨念和恨意,他歇斯底里地质问季霖。
却得到了一个最残忍的答案,
“因为你很像她啊,她死了,为什么你还要活着?你怎么不一起去死呢?”
季子遇惊得说不出话,那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一个父亲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的恨意,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咬牙切齿,深入骨髓。
原来,季霖由爱生恨,季初澜死了,他的恨意全都转到了他身上。
怪不得那么恨,恨到想让他去死。
他哭着看着季霖,眼泪流了满脸,期盼着那个他喊了很多年的爸爸给他一个不是那么残忍的答案,哽咽着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是啊,他做错了什么呢,没了母亲的是他,被亲生父亲威逼着签下不是父子声明,遭受了一次又一次非人的折磨的也是他,被抛弃的还是他。
那是,季霖第一次那么温柔地跟他说话,为他擦去眼泪,“你什么都没做错,可你的到来本来就是个错误。”
他懂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生下来就是一个错误,所以成了争权夺利的棋子,成了复仇埋怨的牺牲品,成了所有人都可以弃置的敝履,但唯独不是我自己。
十三岁,他终于想清了所有,于是觉得应该一刀了结自己的生命。
可没成想,连死都做不了主,他被季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手腕上从此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再也抹不去地疤。
每次雨后的潮湿到来时,那个地方就会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又疼又痒。
从医院醒来的第一句话,季霖捏着他的下巴,逼他仰起头,首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低而残忍,“你怎么可以去死呢,没有我的准许你怎么能死呢,我要你就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等我折磨够了,你才可以去死……”
季子遇觉得季霖应该是疯了,彻头彻尾的疯了。
不让他好好活,也不让他痛痛快快地去死,那究竟让他怎么做呢?
他始终不理解,为什么上一代人的恩怨要牵扯到自己身上,他也想恨,可是该去恨谁呢?
恨那个死亡的前一秒都还在想着为他筹划,许给他一个有保障的未来的母亲呢?
还是恨那个与他有着血脉但时时刻刻想着要去他死的父亲呢?
又或是该恨那个在夹缝与屈辱中本不该再有一条命的自己呢?
可到头来,最可悲的是,却发现自己竟然无人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