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如雪刚想开口回答,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她弯下腰,几乎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止住,她抬起头,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杏眼里此刻却浑浊难辨。
“殿下——!!!” 她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气,猛地挣脱喜鹊的搀扶,踉跄着向朱瞻基扑去,“我错了!殿下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吧!!!”
朱瞻基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动作快得连他自己都来不及深思。
那带着药味和脂粉气的身影,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扑空了的孙如雪没了喜鹊的搀扶,整个人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软软地跌坐在地。
冰冷坚硬的地砖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瞬间蔓延全身。
“如雪!”
朱瞻基一惊,心头那点不忍放大,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扶她。
然而,下一刻,孙如雪却抬起头,嘴角扬起一个凄厉的笑,“呵呵呵……殿下!好一个殿下!!!咳咳……从前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那些情意绵绵的日子,殿下都忘了吗?!
你我情投意合,也曾有过多少蜜意浓情?!
可如今……咳咳咳咳——……如今殿下却视我如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这叫我如何甘心?!叫我如何甘心啊啊啊——!!!”
说完,她伏倒在地,放声痛哭,哭声嘶哑绝望,闻之让人动容。
朱瞻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缓缓收回。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后方才睁眼,“是……是孤对不住你。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朝胡氏和她腹中的孩子下手!那也是孤的嫡子!”
孙如雪埋首痛哭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狼藉,换上了一副更加哀婉欲绝的神情,“殿下!妾身只是一时糊涂!妾身只是太爱您了啊!!!
从前……从前我们明明是相爱的!是胡善祥!是她!
是她一出现,就把殿下您的心从妾身这里生生抢走了啊!
妾身……妾身是被嫉妒冲昏了头,鬼迷了心窍才……
妾身真的知错了!求殿下开恩!求殿下饶了妾身吧!
妾身愿意!妾身愿意日日去承华殿外磕头请罪,求得太孙妃娘娘的原谅!
求您饶了妾身这一回吧!妾身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不知是她话语中哪一句,或是那绝望到极致的姿态,猝不及防地刺中了朱瞻基心中某个隐秘而酸涩的角落。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地上形容枯槁、苦苦哀求的女子,那张曾经让他心动的脸,此刻只剩下哀怜。
往昔的情分与现实的难言在心头剧烈撕扯。
最终,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实在不该……不该动胡氏和她腹中的孩子。
孤能保下你这条性命,己是万难。
从今往后,你……就安心待在这兰蕙轩养病吧。念在往日情分上,孤会为你请太医……”
可能是眼见着获救无望,或者是终究心里还有不甘作祟,孙如雪闻言神情一变,大笑出声,“往日情分?呵呵……哈哈哈……咳咳咳——!!!”
孙如雪的笑声陡然打断了他,那笑声尖锐、凄厉、充满了讽刺和绝望,在殿中回荡,“殿下!您跟我提往日情分?!
我孙如雪是错了!我最大的错,就是错估了殿下您对我这点‘往日情分’的分量!!!
哈哈哈!咳咳咳咳——我真是没想到啊,殿下您移情别恋,竟是如此之快!如此之绝!!!”
她笑得浑身颤抖,眼泪却如断线珠子般滚落,脸上的脂粉被冲开,露出底下病态的苍白肤色。
笑着笑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止住了笑,带着怨的目光死死盯住朱瞻基,“是了!胡善祥……她那样的仙姿玉貌,清冷如月,殿下会爱上她,一点也不奇怪!可是殿下——”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她爱你吗?!她胡善祥心里可有过你半分?!
哈哈哈哈……咳咳咳——!!!她根本不爱你!
她看你的眼神,永远那么冷!那么远!
哈哈哈哈……殿下,您可看清了?!您这一腔深情,终究是错付了!错付了!!!”
朱瞻基身后跟着的德喜脸色骤变,厉声呵斥:“大胆孙氏!竟敢口出狂言!你……”
“够了!” 朱瞻基抬手,截断了德喜的话头。
他挺拔的身躯似乎微微晃了一下,他看着地上状若疯癫、眼神却带着快意的孙如雪。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近乎自嘲的笑意,声音低沉得如同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你说的……没错。爱?”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呵……爱也没用……” 他抬起头,目光望向殿外的虚空,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带着一种认命,“没用……也爱。”
话音一落,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向殿外离去。
德喜慌忙跟上。
朱瞻基疾步走出兰蕙轩,深夜微凉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却丝毫未能驱散他胸口的窒闷。
他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抬起头。
夜空如墨,一弯清冷的弦月孤悬天际,洒下淡淡的、了无温度的银辉。
那月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勾勒出深刻的阴影,也清晰地映照出他眼底尚未褪尽的痛楚和一片深不见底的荒凉。
孙如雪那声嘶力竭的——“她爱你吗?”——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鲜血淋漓。
是啊,爱?
他自嘲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那月光如此清冷,像极了她看他的眼神。
爱也没用。
没用……也爱。
他久久地伫立,仰望着那轮孤月,身影寂寥如斯。
夜风吹动他蟒袍的下摆,猎猎作响。
却吹不散那刻骨的寒意和心底弥漫开来的、无边无际的疲惫与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