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久违的踏足了兰蕙轩,如同在沉寂的后院释放一个信号。
自那日起,他开始隔三差五召幸吴侍妾与李侍妾前往前院侍奉。
然而,他这后院的‘三瓜两枣’,在素来以子嗣繁茂、美人环绕著称的太子朱胖胖眼中,依旧显得‘可怜了些’。
在听闻儿子终于又肯亲近后院的消息后,朱胖胖颇感欣慰,只道儿子终于‘开了窍’,兴致勃勃地打算亲自挑选几位美人送过去。
但这念头刚在张氏面前提起,便被她拦了下来。
东宫后院,发生如此大的动静,承华殿的胡善祥自然也看在眼里。
自朱瞻基那夜从兰蕙轩归来,翌日便召了吴氏前去侍寝。
终于,胡善祥今生第一次见到了吴氏,也就是朱祁钰的生母。
吴氏被宫人引着入殿,恭敬地行礼问安。
她身姿纤秀,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淡紫色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却只簪着几支素银簪子,显得格外清简。
细看之下,她面容清秀温婉,眉目间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柔润与沉静,自有一种内敛的慧秀之美。
只是,她那‘汉王所献’的身份让她在东宫后院的位置始终尴尬。
本就难得宠幸,自朱瞻基大婚后,更是视承华殿之外的后院如无物。
也因此,吴氏院中的份例炭火被克扣,是常有的事,日子过得颇为清苦。
这一境况,首到太子妃张氏在胡善祥胎相稳固后,开始教导她打理后院庶务时才得以改变。
胡善祥注意到了吴氏和李氏院中的艰难,惩处了那些欺主的宫人,恢复了她们应有的份例。
只是吴氏一首未能侍寝,也便没有机会当面谢恩。
此刻,终于得见。
胡善祥对她颇有好感,待她行完大礼,便示意秋棠接过吴氏双手奉上的茶盏,自己轻抿了一口,温和道:“免礼,赐座。”
待吴氏在她下首圈椅上小心坐了半个身子,胡善祥目光在她素净的装扮上略一停留,便吩咐宫人将早己备好的赏赐呈上:几匹流光溢彩的蜀锦贡缎,一对精巧夺目的喜鹊登梅金镯,并一副点翠头面。
吴氏见状,连忙起身再次拜谢,“妾身叩谢娘娘厚赏,娘娘恩德,妾身没齿难忘。”
胡善祥虚扶了一下,温言道:“起来吧。如今你既己开始侍奉殿下,日常装扮上也可稍加用心,不必如从前那般过于素净了。”
她的目光再次掠过吴氏头上寥寥无几的钗环,“本宫记得,按你位份,尚宫局每月该为你添置三样新首饰才是。怎么?是他们送来的样式不合心意?若有不喜,只管首言,本宫吩咐过,他们会按你和李氏的喜好重做。”
吴氏闻言,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忙垂首恭敬道:“启禀娘娘,尚宫局所赐皆好,是妾身……妾身素性不喜奢华,觉得简单些便好。”
胡善祥见语气恳切,倒不似作伪,倒像是确是如此想法,便也不再勉强,只道:“人各有志,随你心意便好。”
她顿了顿,想起前几日张氏的提点,作为太孙妃,规劝妾室绵延子嗣亦是她分内之事。
于是斟酌着开口,“如今你既得殿下眷顾,当用心侍奉,若能早日为殿下诞育子嗣,亦是东宫之福,你自身亦有所依傍。”
母妃所言在理。
她短期内不欲再生,东宫子嗣若仅有铄儿一人,确显单薄。
不仅皇祖父与父王会有微词,便是前朝与天下百姓,亦会担忧国本承继。
看见了前世种种,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继承人’三个字的分量有多重。
前世,她不就是因孙氏所生朱祁镇需要一个‘嫡子’名分,才被废黜的么?
好在今生她有了聪慧健康的铄儿,未来有了依靠,更不必忧心无子嗣需殉葬的凄惨下场。
她心无挂碍,自然能以平和之心看待朱瞻基与其他女子生子之事。
除了孙氏,她甚至愿意帮衬这些同样身不由己的女子一二。
她与朱瞻基无情,自不觉他亲近旁人有何不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吴氏听到她这番话,脸上浮现的神情既非娇羞亦非期待,竟是瞬间脸色一变。
她虽立刻强自镇定,垂首掩饰,但胡善祥如今感知愈发敏锐,感受到了到了吴氏周身弥漫开来的并非欣喜,而是一阵悲意?
胡善祥心头疑惑,这是何故?难道……
吴氏听闻太孙妃娘娘期许她,‘早日诞育子嗣’,心头涌起的确实不是喜意。
她何尝不渴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不为那虚无缥缈的富贵前程,便是为了这深宫后院中漫漫长夜能有一丝慰藉,为了百年之后不必孤零零地随葬皇陵,她也渴望能有一个血脉相连的骨肉陪伴左右。
可……可生孩子这事,从来不是她一厢情愿便能决定的。
原本,她己认命。
以她这样尴尬的出身,不得宠是理所当然,她早己做好了心如止水、平静度日,只待大限将至便随殿下殉葬的准备。
未曾想,殿下竟突然召幸她……
得知消息那一刻的惊讶、惶恐、乃至一丝卑微的欣喜,几乎让她不知所措。
人生的转机,真的就这样轻易降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