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的声音沉了下来，看向胡善祥的目光中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无奈。
“从前，瞻基为着那孙氏，屡次忤逆你皇祖父，早己令父皇心中不悦。
再加上你们新婚之夜那天，孙氏坏了规矩……
后来孙氏竟敢将手伸向你的产房……这己非寻常争宠手段，实是谋害皇嗣，也彻底触到了你皇祖父的逆鳞！”
“善祥，” 张氏的目光格外复杂，“母妃知你是有大福缘之人，如今更诞下铄儿，地位稳固。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道，“帝王心术，最忌继承人沉溺儿女私情，为情所困，甚至……为情所制！
善祥，你是个通透人，当明白母妃的意思。”
“儿臣……明白！” 胡善祥垂首应道。
她如何不明白？
前世，纵使‘她’遭朱瞻基厌弃至极，却仍能在太孙妃——太子妃——乃至皇后之位上稳坐多年。
首至朱瞻基登基三年后才被废黜，全赖皇祖父与父王母妃的支持。
特别是皇祖父在世时，朱瞻基再不愿，初一十五也得宿于‘她’处，这才有了顺德……
今生，她并非不愿生下顺德，只是……她怕，怕时移世易，怕在错误的时间，生下的孩子，不再是顺德……
可面对张氏的提醒和警示，胡善祥心中泛起一丝为难。
她斟酌着开口：“母妃，其实……儿臣在怀铄儿时，便曾想着为殿下择选一二良妾侍奉枕席，只是……殿下与母妃当时……”
张氏摆摆手，神色间有些许无奈：“此事母妃记得。那时母妃观瞻基待你，眼神己不同往日。
他不愿纳妾，母妃想着你正怀着身孕，不宜多生事端，便也由着他了。”
她话锋一转，“可母妃万万没想到，他如今待你，竟似情根深种……而你，”
张氏的目光在胡善祥清冷沉静的面上停留，“善祥，你似乎……心有芥蒂？”
“母妃……” 胡善祥喉间微涩，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张氏望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眼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作悠长的叹息：“母妃是过来人，这深宫里的情爱纠葛，看得太多。情之一字，两心相悦，何其难求？
母妃今日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从前看着瞻基与孙氏那般情状，母妃也曾想过，不如成全了他们，也免得……耽误了你。”
她顿了顿，目光带着真诚的欣赏落在胡善祥身上，“可你生得这般钟灵毓秀，气质更是清冷出尘，恍若仙女。瞻基移情于你，母妃并不意外。”
“然则，善祥，男人的情热，能炽烈几时？
今日他对你情深意重，可你看那孙氏的下场……”
张氏的声音沉了下去，“你也得为自己，为铄儿，多想想日后才是。”
“儿臣知道了，谢母妃提点。”
胡善祥默然，内心有了一丝茫然，往后她该如何？
但这念头只是在她心头一瞬而过，怎么都不至于比前世差了。
待一番话了，张氏望着儿媳恭敬行礼告退，转身离去的背影。
那身姿在殿门口透进来的晨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窈窕、亭亭玉立，衬得她真如洛水神女临凡，清冷出尘，不惹尘埃。
若她是男子……
张氏心中不由喟叹，目光大约也会不由自主地从旁人身上，移驻于这样的风华之上吧？
可这‘旁人’……
张氏的思绪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孙如雪。
那个孩子，毕竟也是在她眼皮底下长大的，看着她从天真烂漫到情窦初开，最终……
张氏的心揪痛。
按父皇原先雷霆震怒下的意思，几剂‘安神’汤药下去，便能……
她终究是心软了，顶着压力开了口，为孙氏求得了一线生机。
可她万万没想到，儿子朱瞻基竟不知从何处得了风声，也在那紧要关头闯进了乾清宫，跪地为孙氏求情……
那一刻，张氏的心绪复杂得难以言喻。
既怜惜即将临盆却险遭毒手的儿媳，又隐隐有丝难以言说的欣慰——她的儿子，不是那太过心狠手辣、薄情寡性之徒。
可这份欣慰旋即又化作对儿媳胡氏更深的愧疚。
也因此，她迟迟没有插手儿子后院之事。
这后宫如今虽由她打理，但真正执掌乾坤的还是乾清宫里的父皇。
昨日，父皇派来的心腹内侍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语犹在耳边。
她别无选择，只能硬起心肠，来做这个‘恶婆婆’。
而她瞒着儿媳——儿子曾为孙氏求情的事，究竟是对是错？
她现在也不知。
张氏疲惫地闭上眼。
这深宫之中，情之一字，终究是太过奢侈，也太过危险。
罢了罢了，儿女都是前世的债。
她睁开眼，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李嬷嬷。”
“老奴在。” 李嬷嬷近前。
“去前院传个信，叫太孙殿下得空时，务必来景福宫一趟。”
“是，太子妃娘娘。” 李嬷嬷低声应下，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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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张氏与朱瞻基在景福宫谈了些什么。
是夜，朱瞻基的身影，终于久违地出现在兰蕙轩紧闭的院门外。
德喜小心地推开院门，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扑面而来，刺鼻得令人皱眉。
纵使殿内自得知太孙殿下要来的消息，便燃了那仅剩不多上好的檀香，熏了整整大半日，也未能压下那股苦涩的味道。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从内室传出。
帘帷微动，孙如雪被喜鹊搀扶着走了出来。
她显然精心装扮过，一身鲜艳的桃红宫装，发髻上簪着朱瞻基曾赏赐给她的蝴蝶步摇。
然而，再浓的脂粉也掩盖不住她面颊的凹陷和病态的苍白，那亮眼的桃红反而更衬得她形销骨立，宛如一个被强行涂抹了颜色的纸人，徒增凄艳。
“妾身……咳咳……给殿下请安。” 孙如雪强撑着想要行礼，身体却虚弱地晃了晃。
朱瞻基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也是那样明艳鲜活的女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心头涌起一股不忍。
他下意识地抬手虚扶了一下：“不必多礼。你……身子可曾好些？太医如何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