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空气仿佛被朱元璋那句话抽干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只剩下那双燃烧着鬼火般的眼睛,死死地钉在徐妙云身上。
行,还是不行?
这不是询问,是最后通牒。
“陛下!”
徐达再也忍不住了。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步,将半个身子挡在女儿面前,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哀求的神色。
“陛下,妙云她……她刚从鬼门关回来,身子骨都快散了!您让她再走一趟,这……这是要她的命啊!”
他的声音粗哑,带着一丝不易察 ?的颤抖。
他可以为朱元璋去死,可以带着二十万大军去闯刀山火海,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当成一件消耗品,燃尽最后一丝心血。
李文忠也低下了头,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他不敢劝,但他用沉默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朱元璋的视线,从徐妙云的脸上,缓缓移到了徐达的脸上。
他没有愤怒,那张阴沉的脸反而平静了下来。
“天德,你怕了?”
“臣不怕死!”徐达脖子一梗,双目赤红,“臣只是……心疼女儿!”
“心疼?”朱元璋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凉和狠戾,“咱也心疼!咱心疼咱那被贼寇打进京城,吊死在煤山上的重孙子!咱心疼咱大明二百七十年的江山,就这么亡了!咱更心疼咱汉家的百姓,要被那些建奴当猪狗一样圈养!”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重,像是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咱的江山都要没了,你跟咱说心疼女儿?”
徐达被这几句话问得哑口无言,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脸色变得灰败。
是啊,国之将亡,何以为家?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小手,从徐达的身后,轻轻抓住了他的衣甲。
是徐妙云。
她从父亲的身后走了出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
她迎上朱元璋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父皇,女儿……可以。”
“妙云!”徐达大惊失色。
徐妙云没有回头,只是对着朱元璋,缓缓摇了摇头:“但是,女儿有条件。”
“说!”朱元璋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女儿每一次穿行,都是靠着一股执念,一股……不惜一切的狠劲儿。”徐妙云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这一次,女儿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神,或许……或许就回不来了。”
“女儿要陛下答应,若我回不来,请善待我徐家满门。”
“若我爹和文忠舅舅也回不来,请将他们的牌位,供入太庙,享万世香火!”
这己经不是在谈条件,而是在交代后事了。
朱元璋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看着她那双本该烂漫天真,此刻却盛满了决绝与悲壮的眼睛,心中某个坚硬的角落,忽然被触动了一下。
他走上前,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粗糙的大手,异常郑重地,为她理了理额前散乱的鬓发。
“丫头,咱答应你。”
“你,你爹,你舅舅,只要能把咱大明的江山给扶回来,你们就是我大明朝最大的功臣!”
“咱不仅让你们进太庙,咱还要亲自给你们写祭文!”
说完,他猛地转身,中气十足地吼道:
“来人!取朕的剑来!”
一名侍卫飞快地从偏殿的武器架上,取来一柄古朴的连鞘长剑。
剑鞘乌黑,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剑柄处,缠着己经磨得发亮的旧布条。
但所有人都认得,那是太祖皇帝从龙起兵,南征北战时,从不离身的佩剑。
朱元璋一把抽出长剑。
“噌——”
剑鸣如龙吟,一道寒光照亮了整座大殿。
他没有将剑递给徐达,而是转身,走到了那份来自未来的文件夹前。
他将剑,重重地插在了那份文件夹旁边。
“徐达,李文忠,听旨!”
两人神情一肃,单膝跪地。
“臣在!”
“这本天书,你们二人路上仔细看!里面怎么搞钱,怎么练兵,怎么杀建奴,都给咱记熟了!”
“到了崇祯朝,徐达,你就是咱!”
朱元璋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顿地说道:“谁敢阳奉阴违,谁敢掣肘拖后腿,不论官职,不论亲疏,给咱……杀!”
“咱这把剑,就是你的尚方宝剑!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他又看向李文忠。
“文忠,你脑子灵光,这天书里的门道,你多琢磨。咱那重孙子要是扶不上墙,你就把他架空了!朝堂上的事,你说了算!钱粮、官吏,你给咱抓到手里!”
“一句话,你们两个,一个给咱当刀,一个给咱当脑子!给咱把天给逆了!”
“臣,遵旨!”徐达与李文忠,重重叩首。
朱元璋点了点头,最后看向徐妙云。
“丫头,开始吧。”
徐妙云深吸一口气,走到了父亲和舅舅的中间,伸出双手,分别抓住了他们的手臂。
她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不再是之前的愤怒与焦急。
而是一个更加宏大,也更加沉重的念头——
送爹,去救国!
把大明的战神,把太祖的屠刀,送到三百年后!
去砍碎那座即将倾颓的王朝!
去重铸我汉家的山河!
这股混杂着牺牲、使命与希望的执念,如同一团被点燃的烈焰,瞬间席卷了她的西肢百骸!
“嗡——!”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猛烈的空间扭曲,以三人为中心,轰然爆发!
金砖地面上,浮现出无数道金色的、玄奥的纹路,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磨盘,正在缓缓转动。
徐达和李文忠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拉扯力传来,眼前的奉天殿,开始像水中的倒影般剧烈晃动,然后层层剥落、消散!
朱元璋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任凭那狂暴的气流吹得他龙袍猎猎作响。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光影中心,那道越来越透明的、自己女儿的孱弱身影。
“丫头……撑住!”
……
北京,紫禁城,偏殿。
“噗……”
一口瘀血喷出,崇祯皇帝悠悠转醒。
他茫然地看着头顶的宫殿穹顶,耳边是王承恩等人惊喜交加的呼喊。
“皇爷!皇爷您醒了!”
“水……水……”
崇祯虚弱地呻吟着。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他想起了那本消失的天书,想起了那个决绝离去的“老祖宗”。
希望,没了。
最后的救命稻草,断了。
一股灭顶的绝望瞬间将他吞噬。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语,双目失神,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就在这满室的绝望与死寂之中,异变再生!
大殿中央的空气,毫无征兆地扭曲起来,一个比之前徐妙云离开时更加巨大、更加不稳定的光影漩涡,猛地撑开!
狂风平地而起,将殿内的烛火吹得疯狂摇曳,几欲熄灭。
“啊!鬼啊!”
太监宫女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向外逃去。
崇祯呆呆地看着那个漩涡,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麻木。
光芒散去。
三道身影,出现在大殿中央。
为首的,是一个身形高大,面容刚毅,身着大明开国之初武将常服的中年男人。
他环顾西周,目光扫过殿内狼狈的景象,最后,落在了龙床上那个面如金纸的青年皇帝身上。
他没有行礼,只是皱了皱眉,用一种混合着审视与不满的语气,沉声开口。
“你,就是朱由检?”
崇祯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看着他身上那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令人窒息的铁血煞气,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脸色惨白如纸,被另一名同样气势逼人的将领扶住的少女。
这个男人……是谁?
他为什么……用一种长辈教训晚辈的口气跟朕说话?
徐达看着龙床上那个瘦弱、绝望、毫无帝王之气的重重重……孙子,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
他上前一步,从背后解下那柄朱元璋亲赐的佩剑,连着剑鞘,“哐当”一声,扔在了崇祯的面前。
“你太祖爷爷,嫌你太废物,治不了国。”
“从今天起,你这个爷爷,我徐达,先替他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