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死亡预言家
黄昏的余晖透过炮队镜的棱镜,在战壕墙壁上投下血红色的几何光斑。汉斯蹲在弹药箱旁,把一枚枚7.92毫米弹壳摆成奇怪的星形图案,每放下一枚,就低声念叨一句:“这是索姆河……这是凡尔登……这是还没炸死我的下一发炮弹……”
“你他妈在搞什么巫术占卜?”施密特排长一脚踢散了弹壳堆,“有这闲工夫,不如想想英国人什么时候会再冲过来送死!”
施特劳斯上尉突然转动炮队镜,对准了天空:“看那些椋鸟——”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它们集群飞行的轨迹,简首和英军散兵线推进的战术模型一模一样。”冯岩凑近另一个目镜,只见鸟群正以标准的“之”字形规避着无形的弹道,俯冲的角度和彼此间的间距,都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战术意味。
汉斯猛地攥住冯岩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冯岩感到疼痛,指甲几乎嵌进他观测员勋章上“O7”的铭文里。“准尉,要是英国人再像以前那样排着方阵过来……你说,我是该瞄准心脏还是脑袋?”汉斯的眼神有些涣散。
“你该瞄准的,是人性。”施特劳斯头也不回,专注地擦拭着蔡司镜片的边缘,“那种东西,他们早把它留在伦敦的唐宁街了。”
冯岩的观测笔记被一阵裹挟着硝烟的风吹开几页。他迅速合上本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汉斯那双沾满泥泞的军靴。就在这时,汉斯指着焦土上的一串脚印,声音带着惊疑:“看!英国佬的新靴印?……等等……那……那好像是我的?”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只见那串脚印清晰地从战壕边缘延伸出去,首指无人区,在一个巨大的炮弹坑边缘诡异地折返,仿佛……仿佛有一个穿着汉斯靴子的幽灵,在夜晚的战场上独自徘徊过。一股寒意爬上每个人的脊背。
当汉斯在众人沉默的注视下脱下靴子检查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悚然感弥漫开来——靴底的纹路上,赫然沾着几片小小的、早己干枯的鸢尾花瓣,以及一种颜色特殊的泥土。冯岩猛地想起,几天前他们短暂休整时,汉斯曾溜进过一栋空无一人的法国民宅庭院,那里,曾开满了紫色的鸢尾花。
第二节负数倒计时
炮火的轰鸣声刚停歇片刻,汉斯突然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踹了炮队镜支架一脚,指着西南方的铁丝网怒吼:“该死的!英国佬!他们把我们的‘荆棘花园’剪秃了!”
冯岩迅速将炮队镜对准那个方向。镜头里,一队英军工兵正以惊人的效率和冷酷的精准剪开着德军精心布置的铁丝网。他们使用的是一种改良过的液压剪线钳,粗壮的钢刺在钳口下应声而断。三个人组成一个小组:两人负责剪线,一人端着刘易斯机枪警惕地警戒着德军工事方向。他们的速度极快,每分钟就能清理出十几米的通道,远比七月初那次进攻前的推进速度快得多。
“妈的!那是我花了两个晚上才弄出来的!”施密特排长捶打着胸墙,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挫败。他曾把那段铁丝网编织成模仿巴伐利亚藤蔓的复杂花纹,如今那里只剩下一地扭曲蜷缩的钢刺,像一只被拔光了刺的刺猬,凄惨地躺在焦土上。
当最后一米象征性抵抗的铁丝网被剪断时,某种低沉而持久的金属嗡鸣声沿着防线隐隐传来。汉斯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声音带着哭腔:“它们在哭!铁丝网在哭!”
新兵卡尔蜷缩在角落的弹壳堆里,用刺刀尖在地上刻着一种奇怪的螺旋纹路,嘴里念念有词:“这个形状是安全的……炮弹会绕着走……只有这里是安全的……”
施特劳斯上尉一把抓起战壕电话,对着听筒咆哮:“炮兵参谋部!给我炮火覆盖!坐标西南17区!立刻!马上!”听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和模糊不清的回应。施特劳斯的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他重重地摔下听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俘虏……皇帝陛下需要俘虏……”
第三节弹道方程与血色分母
施特劳斯上尉拧下炮队镜的目镜盖,从一个小油罐里挖了点凝固的猪油,仔细地涂抹在有些锈蚀的螺纹上,防止它卡死。“记住三个关键数字,”他的手指划过镜筒上被弹片崩出的新鲜缺口,“仰角误差修正0.3密位,气温每变化10度,系数调0.02,还有——”
话音未落,一发英军的18磅野战炮弹在不远处轰然炸开!猛烈的冲击波掀飞了冯岩头上的军帽,泥土碎石簌簌落下。施特劳斯却纹丝不动,目光紧锁在观测镜上,口中清晰地报出参数:“风速每秒5米,东北向,距离修正+170米!立刻调整!”
冯岩握着铅笔的手微微颤抖,笔尖在因爆炸而震动的坐标纸上戳出了几个小坑。他能清晰地看到,施特劳斯所说的“第三波次”英军散兵,实际上只有稀稀拉拉的二十多人。他们不再是记忆中排着密集队形冲锋的靶子,而是像受惊的鹌鹑,利用每一个弹坑和土埂作为掩护,跳跃着向前艰难推进。他们李恩菲尔德步枪的枪管都缠着防反光的麻布,每一次射击的枪口焰都显得微弱而谨慎。
就在这时,施密特排长负责的那挺MG08重机枪突然失控般咆哮起来,一串子弹扫过无人区,激起一溜尘土。“手抖了……”施密特盯着枪管上蒸腾起热气的冷却水套筒,眼神有些空洞,“看见他们在野地里跑……就想起老家割麦子的时候……”
冯岩的炮队镜视野里突然捕捉到一个刺眼的反光点——是英军的观测气球正在缓缓升空!他本能地想要缩头躲避,却发现施特劳斯早己蹲低了身体。“第17条战场生存法则,”施特劳斯的声音平静地传来,“看到观测气球,先保住你的眼睛,再考虑保你的观测数据。”
当冯岩终于将修正后的射击指令通过电话传达出去后不久,德军的150mm重型榴弹群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在英军散兵的侧翼。巨大的黑烟云团腾空而起,弹片如死神的镰刀般横扫。冯岩看到至少三名英军士兵的身影瞬间被撕碎、消失。
“反应不错,”施特劳斯瞥了一眼怀表,“比昨天的反应时间快了43秒。”
他掏出一支短铅笔,拉过冯岩的袖子,在肮脏的布料上写下了一个简短的公式:
`生存率=1/(暴露次数×军衔系数)`
“你是准尉,系数是0.7,”施特劳斯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好好算清楚,别让我下周忙着给你刻墓碑。”
战壕的另一侧,新兵卡尔正用刺刀在一枚硕大的空弹壳上刻着一道新的划痕,每刻一下,就低声念叨一句:“又活过一轮……又活过一轮……”
汉斯则把一块发霉变硬的黑面包掰成碎屑,用力撒向铁丝网前的无人区。一群乌鸦立刻扑棱棱地飞落下来争抢。汉斯看着它们,脸上露出一种怪异的笑容:“吃吧,多吃点……等会儿英国人冲上来,你们就是最好的坐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