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腐烂的休止符（战壕三日纪）
冯岩跳下战壕，靴子立刻陷进一团泛着油光的黑泥里——那是尸液、雨水和过期润滑油混合的产物。
施密特排长正蹲在胸墙后，用刺刀将一条破旧的腰带钉在沙袋上作加固带，见他们回来，头也不抬地嗤笑：“舞会上的娘们儿腿比枪管还白吧？”
施特劳斯上尉甩过来半截法军香槟瓶，瓶身上的“Mo?t1913“字样在战壕壁昏暗的煤油灯下微微反光：“白？五名巴伐利亚慰问团的女士从下车到离场，我们这些尉官连裙摆的蕾丝边都没摸到。”他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己经溃烂的伤口，“倒是某位中将的假发上沾着口红印——我猜是那位戴紫貂披肩的女士留下的。”
汉斯用脚踢了踢角落里的木箱，一股酸菜罐头特有的腐臭味瞬间弥漫开来：“知足吧！咱们至少还闻过香槟味儿！”他撬开罐头，几条蛆虫从发绿的酸菜里滚落，”看，这才是咱们的巴伐利亚特供！”
冯岩的军靴突然踩到个硬物，低头一看是半张烧焦的舞会请柬，烫金的“荣耀之夜“字样被深褐色的血污浸透。施密特用刺刀尖挑起请柬，随手扔进旁边燃烧的火堆里：“荣耀？将军们抱着女人喝真香槟，咱们在前线喝尸水！”跳动的火光映着他疲惫的脸，他指着新加固的胸墙，“这玩意儿，可比参谋部图纸上的钢筋混凝土实在多了！”
“至少你们没看到更恶心的。”施特劳斯的声音带着厌恶，他踢开一个从阵亡士兵那里回收来的铁十字勋章，勋章编号己被某种酸液腐蚀得模糊不清，“旅部说这叫‘资源再利用’，我猜是哪个军需官喝高了想出来的馊主意……第5炮兵观测组的，上周他们还教我怎么测风速。”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手风琴声，是二等兵埃里希在用缴获的英军急救绷带包裹着琴箱，发出嘶哑的旋律。
冯岩下意识地着口袋里的舞会节目单，背面是某位将军用金笔写的几行调情诗。他沉默片刻，将节目单用力塞进战壕墙壁的缝隙里，仿佛在自言自语：“留个时间胶囊吧，等以后……让考古学家挖出来，看看什么叫‘帝国军官的浪漫与腐烂’。”
第二节崩溃的度量衡
休整归来的士兵们，似乎在用各种诡异的方式丈量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理智——
二等兵埃里希蹲在战壕角落，用刺刀尖在湿漉漉的墙壁上一笔一划地刻着。每刻完一道，他就神经质地舔舐一下刀刃：“这是今天的第47次炮击……不，第48次？算了，反正墙壁刻满了就轮到刻骨头。”
新兵卡尔发明了他所谓的“死亡轮盘赌”：他把六枚不同口径的弹壳摆成一个圆圈，用转动的刺刀来决定今日谁去最危险的观测哨执勤。”7.92mm子弹壳代表观测哨，”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被选中的人……嘿，能比我们多活两小时！”
施密特排长突然暴躁地一脚踹翻了弹壳盘：“玩个屁！旅部刚发下来新玩意儿！”他抖开一张浸透了咖啡渍的文书，标题赫然印着《心理健康量化表》：
1.每日呕吐次数：≤3次=心理稳定（奖励黑面包50克）
2.手抖幅度：以能否点燃香烟为基准（失败者需加练枪械拆装）
3.噩梦内容：梦见己方杀人+10分，梦见被杀-20分
“我现在就给你们示范！”施密特掏出一把简陋的血型标签纸，粗暴地贴在新兵的额头上，”O型血的站左，A型站右——输血的时候效率优先！”
奥托这时举起了他那只缠满绷带的右手，绷带下露出一截用子弹壳焊接成的奇怪标尺，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刻度。“看我的‘精神刻度尺’！”他声音亢奋，“-1级：还能想念母亲；-3级：觉得尸体比活人亲切；-5级：开始给马克沁机枪起名字！”他狂笑着将标尺戳进旁边垒着尸体的矮墙，”我现在是4.7级！只差0.3级就能和我的‘铁玛格丽特’（指他负责的那挺马克沁）结婚了！”
暮色西合，士兵们排着队接受军医的“治疗”——军医将稀释的吗啡灌进空香槟瓶里，瓶塞用带血的纱布包裹着。”喝吧，”施密特举起自己那瓶，冷冷地讽刺道，“参谋部特供的‘理智保鲜剂’。”
战壕墙壁上那些白天刻下的刀痕，在惨淡的月光下仿佛在无声地蠕动，像垂死者脑中的最后一点微澜。
第三节香槟杯与炮队镜
施特劳斯上尉单膝跪在战壕边缘，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香槟杯倒扣在CarlZeissT16炮队镜的目镜上。夕阳的光线透过杯底优雅的凹槽，折射出七彩的虹光，在观测坐标纸上投下一圈扭曲变形的刻度。
“看，这才是真正的‘贵族测距法’！”施特劳斯得意地转动着杯身，让虹光扫过英军阵地前密布的铁丝网，“杯柄指向30密位，杯口的宽度大概能覆盖200米的误差范围——比参谋部发下来的傻瓜式教程管用多了！”
冯岩凑近观察，发现香槟杯底刻着一行细小的花体字：“凯歌皇牌，1913年份“。
汉斯用刺刀尖挑开裹在冰冷镜筒上的一块丝绸桌布——那明显是从后方舞会“借”来的法式刺绣品，暗金色的鸢尾花纹路与炮队镜冷硬的普鲁士蓝形成了荒诞的对比。”上尉，您这算通敌审美吗？”他咧着嘴笑，露出缺了门牙的黑洞。
“闭嘴！蠢货！”施特劳斯突然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狡黠，“这花纹能干扰英国佬的光学侦测——他们的狙击手瞄过来，会以为是什么该死的教堂彩窗在反光！”
当冯岩接手调整测距仪时，他的指尖触到了焦距环上密密麻麻的细小刻痕。凑近细看，那是前任观测员们留下的遗言：
“别信7号坐标，那里有鬼！”
“最后一天，铅中毒让我看见天使……”
“汉娜，我偷了你的发卡固定螺丝——对不起。”
突然，炮队镜视野中的英军阵地闪过一片诡异的反光。施特劳斯猛地扯下香槟杯，虹光瞬间消散。所有人都看清了——成群的英军工兵正在月光下铺设一种新型的铁丝网，他们手中的工具反射着冰冷的月光。
“他们在学我们。”施特劳斯将杯底残留的一点浑浊酒液一饮而尽，语气带着轻蔑，“用红酒瓶底当广角镜……愚蠢的效仿！”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观测镜筒上绑着的威士忌酒瓶。
汉斯突然用刺刀敲响了空香槟杯，发出“叮——”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战壕里异常刺耳：“英军下午茶时间到！”
那清脆的金属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不远处战壕边缘渗出的苦味酸气味似乎更浓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