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渊的战术靴碾过一块烧变形的金属片,刺耳的摩擦声混着喉咙里的腥甜一起涌上来。
鞋底踩下的瞬间,他能清晰感受到那块金属边缘残留的余温透过防火靴传来一丝灼热。
他扯了扯面罩,刚才那声爆炸掀飞的气浪撞得他后背生疼,此刻鼻腔里全是焦橡胶混着塑料燃烧的苦臭味——这味儿不对,不是普通火场的烟熏气,更像某种化学物质在高温下分解出的辛辣气息,刺激得眼眶发酸。
“小刘!”他反手抓住身后人的战术腰带,拽着人往墙角带,“把防毒面具套上!”
刘队员的护目镜蒙着灰,听见指令的手还在抖。
他解下挂在腰侧的面具时,金属扣撞在灭火器箱上,“当啷”一声在封闭的楼道里格外清晰,回音在墙壁间弹跳,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顾明渊替他扯下面罩带子,指腹擦过对方发颤的耳垂——这小子才来队里三个月,第一次进二次爆炸的火场。
指尖传来的温度比平时冷了许多,那是紧张到极致的生理反应。
“吸气,慢慢的。”顾明渊帮他扣紧面具带,自己的面具早严丝合缝地贴在脸上,“刚才那团灰里有苯系物,你闻见的甜味儿?那是聚氯乙烯烧了,吸多了……”他顿了顿,喉结在防火服领口滚动,“吸多了我背你出去。”
刘队员的睫毛在护目镜后快速眨动,突然重重点头。
顾明渊听见他通过面罩传来的闷声:“顾队,我能行。”
头顶的应急灯忽明忽暗,照出空气里漂浮的灰粒,像无数细小的尘埃精灵,在微弱光束中缓缓旋转。
空气中还夹杂着混凝土碎屑的颗粒感,吸入肺部时有种粗粝的触感。
顾明渊抬起战术灯往上照,预制板的裂缝正顺着天花板蛛网般蔓延——刚才那下爆炸不只是掀开了二十三层的外墙,整栋楼的承重结构都在较劲。
灯光扫过的裂缝中,渗出细沙,落在他们肩头,带着干燥的、沉重的质感。
他盯着裂缝里渗出的细沙,耳麦里张队长的声音突然炸响:“东侧仓库定位信号弱了,你们还有三分钟!”
“收到。”顾明渊扯了扯小刘的肩带,“跟着我,踩实了再挪步。”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咔啦”一声,像有人拿锤子猛砸铁皮。
声音尖锐而突兀,仿佛一根琴弦突然崩断。
顾明渊的后颈瞬间绷成弓弦,他拽着小刘往斜后方扑,后背抵上承重墙的瞬间,一块半人高的预制板“轰”地砸在他们刚才站的位置,碎渣溅在防火服上,烫得人发疼。
碎石落地的震动沿着脚底首冲脊椎,震得牙齿都有些发麻。
“顾队!”小刘的声音带着哭腔,面具里的呼吸声急促得像擂鼓,连带着面罩内壁都起了一层雾气。
顾明渊反手按住他后颈,力度重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数呼吸,西秒吸,六秒呼。”他自己的呼吸却稳得像节拍器,“这楼是框架结构,刚才塌的是填充墙,承重墙还撑着。”他战术灯扫过墙角歪斜的钢筋,锈迹斑驳的表面映出冷冽的光,“看见那根螺纹钢没?首径二十厘,能扛十吨压力。”
小刘顺着光看过去,喉结动了动:“那……那我们安全了?”
“安全个屁。”顾明渊扯着他往楼梯间挪,靴底碾碎一块烧黑的木板,焦炭般的碎屑从缝隙中溢出,带着一股呛人的碳化气味,“但比刚才安全。”他摘下面具擦了擦,露出沾着灰的下颌线,“我第一年出任务,在化工仓库被氨气熏晕过。张队把我扛出来时,我吐了他半后背。”
小刘的眼睛在护目镜后亮了亮:“您也……”
“所以现在轮到我教你。”顾明渊拍了拍他肩膀,战术灯重新扫向走廊尽头,“走,仓库在左数第三间,门要是锁着——”他摸出腰间的液压钳晃了晃,“就用这个敲。”
医院急诊科的挂钟指向八点十七分。
林晚秋的白大褂口袋里,手机震动了第七次。
她刚给最后一个烧伤患者换完药,手套上的碘伏还没擦净,就着水池边的镜子理了理碎发——镜子里的人眼尾发红,像被谁揉过一把。
“林医生,消防支队的电话。”实习护士举着座机听筒,“说是顾队长的队友转接的。”
林晚秋的手指在水池边缘扣出白印。
她接过电话时,听见自己声音发哑:“喂?”
“晚秋?”顾明渊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像隔着层毛玻璃,“小周的烧伤处理得怎么样?”
“浅二度,没伤到真皮层。”林晚秋攥着电话走到楼梯间,窗外的警笛声忽远忽近,“你那边……”
“刚躲了回塌方。”顾明渊笑了一声,背景音里有金属碰撞的脆响,“小刘的面具带松了,我帮他系的时候,头顶的预制板就砸下来了。”
林晚秋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六年前那个暴雨夜,也是这样的电流杂音,也是他说“我在火场”,然后手机就断了信号。
她盯着墙上的安全出口标识,红得像要滴出血:“顾明渊。”
“嗯?”
“你答应过我。”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要让我给你收尸的话,至少得让我看见全须全尾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林晚秋听见他调整呼吸的声音,接着是衣物摩擦的窸窣:“我带着你送的平安扣呢。”他低笑,“贴在心脏位置,刚才塌方时,我摸着那玉坠儿,突然就想起你大二那年——”
“顾明渊!”楼梯间的窗户被风撞得哐当响,林晚秋听见他那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情况?”
“东侧仓库的门找到了。”顾明渊的声音突然紧绷,“小刘在撬锁,张队说里面有三个工人……晚秋,我得挂了。”
“等等!”林晚秋对着电话喊,“你——”
“我知道。”他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烫人的温度,“等我回去,给你做糖醋排骨。”
电话挂断的忙音里,林晚秋望着窗外。
远处火场的红光还在跳动,像颗不肯熄灭的心脏。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是顾明渊半小时前发的消息:【二十三层二次爆炸,我得进去了。】
而此刻,二十三层的走廊里,顾明渊的战术灯正扫过仓库门上新撬的痕迹。
小刘举着液压钳站在他身后,呼吸声终于稳了。
顾明渊伸手推门,生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尖叫——门后是堆得半人高的建筑材料,三个工人正缩在角落,其中一个老人的腿被钢筋压住,血浸透了裤管。
“救……救我们。”老人的声音像破风箱,嘶哑又虚弱。
顾明渊蹲下去检查他的伤口,指尖触到温热的血,黏稠的液体在他戴着手套的指缝间滑动,“压住伤口,我们带你们出去。”他抬头看向小刘,“先背最轻的那个,我来抬老人。”
小刘刚弯下腰,仓库深处突然传来“嗡——”的长鸣。
那声音像老式发电机过载,混着金属疲劳的震颤,从天花板的通风管道里钻出来,震得人耳膜发疼。
小刘手中的液压钳微微一颤,几滴汗水从下巴滴落。
顾明渊的动作顿住。
他抬头看向通风口,战术灯的光扫过管道外壁——那里有道半指宽的裂缝,正渗出淡蓝色的液体,在地面积成小水洼,蒸发时腾起丝丝白气,空气中开始弥漫出一种类似氯气的刺鼻味道。
“顾队?”小刘的声音带着疑惑。
顾明渊站起身,目光死死锁着那滩液体。
他想起半小时前二次爆炸时,二十三层外墙炸开的缺口——那位置正对着工地的化学品仓库。
他摸出腰间的气体检测仪,屏幕上的数值瞬间跳红。
“所有人退到门口!”他吼道,反手拽过小刘的腰带,“快!”
老人的惊呼混着小刘的踉跄,顾明渊推着三个人往门外跑。
他最后回头看了眼通风管道,裂缝里的液体还在渗,而那声嗡鸣,不知何时变成了规律性的“滴答”——像某种倒计时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