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渊的作战靴踩在消防局水泥地上,发出急促的叩击声。
走廊灯光冷白,映得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他跑过时,训练服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腰间挂着的破拆工具。
金属扣撞在门框上发出轻响——这声响让他想起半小时前林晚秋摸过那枚扣环的温度,指尖还残留着她护肤品的茉莉香,温柔而清晰,像从记忆深处飘来的雪。
“顾队!”器材室的小李抱着两袋空气呼吸器冲出来,“张队在二楼会议室,图纸刚发下来!”
顾明渊接过袋子时,掌心触到冰凉的金属面罩,体温瞬间把那点凉意焐化了。
他仰头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23:17。
从接到电话到现在,刚好八分钟。
会议室的门虚掩着,透出兵乓球桌大小的投影屏冷白光。
推开门的一瞬,潮湿的粉笔灰混着速溶咖啡的焦苦味扑面而来,空气中仿佛凝结了一层无形的压力。
张队长正用激光笔点着投影上的建筑结构图,后颈的汗把警服领子洇出深色痕迹;刘队员抱着笔记本坐在最前排,笔帽咬得变形,看见顾明渊进来,立刻坐首了身子。
“来得正好。”张队长把激光笔往桌上一摔,“锦绣大厦是三年前建的,商住两用,二十三层仓库堆了三十箱医用酒精。刚才物业说,起火点在仓库西侧,但监控半小时前就烧断了。”他拍了拍摊在桌上的纸质图纸,边角卷得像被火烤过,“这楼的设计师爱搞噱头,走廊故意设计成九曲十八弯,消防通道宽度勉强达标,要是浓烟一堵——”
“张队,吴专家到了。”通讯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穿藏青西装的吴专家抱着个银色文件箱挤进来,镜片上蒙着层雾气。
他把箱子“咔嗒”打开,抽出一叠泛黄的建筑原始结构图:“这是我托人从城建档案馆调来的。”指尖划过图纸上密密麻麻的虚线,“注意看这几条隐蔽通道,原本是为VIP客户设计的逃生密道,后来验收时被要求封闭,但施工队只砌了半墙——”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现在那半墙早被烧酥了,随时可能塌。”
会议室里响起抽气声。
刘队员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那被困的人………”
“目前确认有五个仓库管理员,可能还有误闯的住户。”张队长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更麻烦的是酒精。三十箱,要是被高温引燃………”他没说完,指节叩了叩投影屏上的仓库位置。
顾明渊的手指无意识着战术手套的搭扣。
三年前他参与过化工仓库火灾,那次爆炸掀飞了半辆消防车。
现在他盯着图纸上标红的“酒精仓库”,喉咙突然发紧——林晚秋值夜班时总爱用酒精棉片擦手,那股清冽的气味此刻竟和记忆里的焦糊味重叠了。
“无人机。”他突然开口。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转过来。
“用热成像无人机先探路。”顾明渊走到投影屏前,指尖点在二十三层的通风管道位置,“烟雾会影响可见光,但热成像能定位被困者。”他又指向消防通道的拐点,“分三个小组:一组用破拆工具清障,二组背空气呼吸器找密道,三组守在楼下准备接应。”
“密道的事吴专家刚说,你怎么想到的?”张队长眯起眼。
“上周队里组织老建筑救援培训,吴专家讲过类似案例。”顾明渊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笔记,翻到折角的那页,“您看,隐蔽通道虽然封闭,但墙体内侧用的是轻质砖,高温下容易碎裂——正好能当备用出口。”
吴专家推了推眼镜,嘴角终于翘了翘:“这小子记得比我还清楚。”
刘队员的眼睛亮了。
他看着顾明渊指划图纸的侧影,突然想起上个月出警时,顾明渊为了救困在电梯里的老人,徒手掰弯了变形的门——现在这双手正搭在桌沿,虎口处的旧疤在灯光下泛着淡粉,像朵开败的花。
“方案可行。”张队长拍板,“顾明渊带一组,刘队员跟二组——”
“叮。”
顾明渊的战术手机在桌上震动,屏幕亮起林晚秋的微信头像。
他鬼使神差地按了免提,林晚秋的声音混着消毒水的清苦飘出来:“我让王护士备了烧伤科的所有敷料,ICU留了三张床。”停顿两秒,又补了句,“你上次说的小雏菊戒指,我拍了照片存在手机里。”
会议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空调滴水声。
刘队员的耳朵红到脖子根,偷偷把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假装记录。
张队长咳嗽一声,转身去调投影仪,镜片后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知道了。”顾明渊低头盯着手机屏幕,拇指在“晚晚”两个字上轻轻蹭了蹭,“等我回来,给你看我刻名字的手。”
“顾队!”通讯员突然冲进来,“现场反馈,火势从二十三层窜到二十西层了!酒精箱开始胀气,随时可能爆!”
空气瞬间凝固。
吴专家“啪”地合上文件箱,金属扣的脆响像根针,扎破了刚才那点暖意。
张队长抓起桌上的对讲机,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全体集合,五分钟后出发!”
顾明渊弯腰收拾笔记时,手机从掌心滑落。
他蹲下去捡,看见屏幕上林晚秋发来的照片——两枚素圈戒指并排躺在丝绒盒里,花瓣形状的刻痕在灯光下泛着柔光。
他把手机贴在胸口,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和走廊里此起彼伏的脚步声重合。
“顾队!”刘队员在门口喊他,作战服己经穿戴整齐,面罩挂在下巴上,“车准备好了!”
顾明渊最后看了眼照片,把手机塞进战术服内层口袋。
他扣上面罩时,橡胶的味道涌进鼻腔,像某种古老的誓言。
走廊尽头的应急灯又开始闪烁,红光扫过他肩章上的星星,扫过所有人绷紧的下颌线。
消防车的警笛在楼下炸响。
顾明渊跑下楼梯时,听见脚步与楼梯碰撞出低沉的节奏,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打转,其中一片贴在玻璃上,叶脉清晰得像某种地图——通往火场,也通往某个必须抵达的终点。
“出发!”张队长的吼声混着引擎轰鸣刺破夜色。
红色的车灯划破黑暗,像一把劈开浓云的剑,朝着二十公里外的锦绣大厦疾驰而去。
而在那栋正在燃烧的高楼里,三十箱酒精的胀气声正与消防靴的叩击声,形成某种危险的合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