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的登山靴碾过一截枯藤时,后颈突然窜起细汗。
风从山脚卷上来,带着潮湿腐叶的气息,混杂着某种野草的苦味。
东边的陡坡比顾明渊说的更陡,她扶着树干往上挪了三步,就听见右侧灌木丛里传来纸张摩擦声——是药品箱的包装纸,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某种不安的低语。
她屏住呼吸,白大褂口袋里的止血钳硌得掌心发疼。
金属的冷硬透过布料贴着手心,像回到六年前急诊室值夜班的那个凌晨,隔着无菌手套都能摸到器械冰冷的棱角。
那时顾明渊总说她像把淬过冰的手术刀,可此刻她能听见自己喉咙里发颤的呼吸,像台漏了气的风箱,在寂静的树林中格外清晰。
“赵医生。”她突然出声,声音比预想中稳,“你藏的不是救命药,是把刀。”
灌木丛猛地晃动,几片枯叶簌簌落下。
赵医生的脸从叶缝里挤出来,眼镜歪在鼻尖,额角沾着草屑,镜片上映出月光斑驳的碎影。
他怀里还抱着半拉纸箱,最上层的安瓿瓶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像是凝结的寒星。
“林主任真是好手段。”他扯着嗓子笑,纸箱边缘刮过树干,发出窸窣的摩擦声,“白天抢了我的科研项目,晚上还要抢我的药?这些可是我联系了三个月的供应商——”
“那是医院的急救药品。”林晚秋打断他,慢慢往上挪步,鞋底的防滑纹在湿土上碾出浅痕,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你私自从药房顺走,己经触犯了《药品管理法》第——”
“闭嘴!”赵医生突然把纸箱往地上一摔,几支安瓿瓶迸裂的脆响惊飞了树上的夜枭,扑棱棱的翅膀声划破夜空。
林晚秋瞳孔骤缩,看着琥珀色的药液在腐叶上洇开,像一滩凝固的血。
她下意识要冲过去,左脚却绊上横生的枝桠。
尖锐的木刺划开她小臂的皮肤,火辣辣的疼顺着血管往上窜。
她踉跄着扶住树干,这才发现那枝桠上还挂着半片碎玻璃——是赵医生刚才摔碎的安瓿瓶。
“疼吗?”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晚秋转身,看见顾明渊正从坡下往上走,消防靴踩得枯枝噼啪响,像是某种节奏分明的脚步鼓点。
他的肩章歪了,左脸有道红印,像是被灌木抽的,可目光却像探照灯似的,从她的伤口扫到地上的药箱。
“五分钟早过了。”她扯了扯白大褂袖子,想盖住渗血的伤口,“西边没找到?”
“找到半袋被撕碎的药品清单。”顾明渊走到她跟前,没给她躲的机会,首接攥住她手腕。
他的拇指指腹蹭过伤口,带着常年握水带磨出的茧,粗糙而温暖,“赵医生故意引我们分开,他根本没去西边。”
林晚秋这才注意到他制服第二颗纽扣没扣,露出锁骨下方淡粉色的旧疤——和腰侧那道一样,都是救火时留下的勋章。
她突然想起半小时前他蹲下来检查她鞋底的模样,像在确认一件最珍贵的装备。
“先处理伤口。”顾明渊从裤袋里摸出应急包,动作比她在急诊室见过的任何护士都利索。
碘伏棉签擦过伤口时,林晚秋倒抽冷气,他的手指却稳得像台精密仪器,棉球压得恰到好处,带着微微的凉意。
“刚才追你的时候,我听见安瓿瓶碎的声音。”他低声说。
“他摔了一箱。”林晚秋盯着他垂落的睫毛,阴影在他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纹路,“但怀里还抱着半箱。”
顾明渊的手顿了顿。
碘伏棉签上的褐色液体在月光下泛着暗芒,他突然抬头,目光穿过她肩头,锁向坡顶的灌木丛。
“他没跑。”他低声说,语气笃定,“刚才那声笑,尾音在抖。”
林晚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看见赵医生的影子在树后一闪。
那人怀里的纸箱还在,可他的右手却藏在背后——那里有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小心!”
顾明渊的推力来得又急又稳,林晚秋被他撞到树后,后脑勺磕在粗糙的树皮上,发出闷响。
她闻到一股陈旧的木质气息,紧接着看见赵医生的石头擦着顾明渊的太阳穴飞过去,在他耳后划开道血口。
两人在腐叶堆里扭打,赵医生的指甲抓过顾明渊的手背,在他手背上犁出五道血痕;顾明渊扣住他手腕的动作却像铁钳,关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
“药呢?”顾明渊压着他的肩膀,声音像淬了冰的钢,“剩下的药藏哪了?”
“烧了!”赵医生喘着粗气,眼镜不知甩到哪去了,脸上满是扭曲的笑,“我藏在……藏在……”
他突然剧烈挣扎,头撞向顾明渊的下巴。
林晚秋冲过去按住他的腿,却听见他喉咙里溢出破碎的笑:“你们找吧,等天亮了,那些药早被露水浸烂了,被虫子啃光了——”
“闭嘴!”顾明渊掐住他的后颈,将他的脸按进腐叶堆里,“林医生,看看他口袋里有什么。”
林晚秋摸到赵医生右裤袋里的东西时,指尖猛地一缩。
那是支被掰断的温度计,玻璃碴子扎进她指腹,可更让她心悸的是摸到的那张纸——药品藏匿点的草图,边缘被口水浸得发皱。
“在老槐树下。”她抬头看向顾明渊,月光正落在他耳后的伤口上,血珠顺着脖颈流进领口,温热的气息混合着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他画了记号,说……说树根下有个洞。”
顾明渊松开赵医生,从腰后摸出手铐咔嗒扣上。
赵医生瘫在地上咳嗽,他却转身走向林晚秋,抬手替她擦掉指腹的血:“先找药。”
“可是天快黑了。”林晚秋望着逐渐沉向山尖的月亮,风里突然多了潮气,吹得她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树林里的露水要下来了,药品怕潮……”
“我带着战术手电。”顾明渊晃了晃手里的灯,光斑在树干上跳跃,像是某种熟悉的信号,“你记不记得?六年前暴雨夜,我也是用这个给你照路。”
林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六年前那个雨夜,她蹲在宿舍楼下的水洼里,翻找被风卷走的论文。
顾明渊举着手电筒从雨里跑过来,光圈稳稳罩住她脚边的纸页,说:“我知道你怕黑,所以我来当灯。”
“走。”她拉住他的手,掌心贴着他手背上的血痕,温热而粗糙,“老槐树在西北方向,我记得它树干上有三个鸟窝。”
两人踩着碎叶往西北走时,林晚秋的白大褂口袋里,那张草图被攥得发皱。
她能听见顾明渊的呼吸声就在耳侧,混着远处溪流的轻响,像某种稳定的鼓点。
当老槐树的轮廓终于在手电光里浮现时,她看见树根处有块被翻动过的土——新土的颜色比周围浅,还沾着半片蓝色药箱的包装纸,泛着塑料特有的反光。
顾明渊的手电光扫过那片土时,林晚秋的指尖突然发颤。
她蹲下来,用没受伤的手扒开浮土,潮湿的泥土里露出半截纸箱角,在手电光下泛着熟悉的蓝。
“找到了?”顾明渊的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轻颤。
林晚秋没说话。
她继续扒土,指甲缝里塞满泥,却在纸箱边缘摸到一道抓痕——和赵医生指甲上的泥土颜色一模一样。
风突然大了,吹得老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某种隐秘的低语。
林晚秋抬头看向顾明渊,他脸上的血痕在月光下像道红绳,将两人的影子拴在一处。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可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脚下——那截蓝色纸箱下,藏着的不只是救命的药,还有某个更重要的东西,正在泥土里静静等待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