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停车场的通风管道里吹过带着霉味的风，林晚秋跟着顾明渊的背影冲向消防车库时，后颈的碎发被风掀得乱颤。
潮湿的空气贴着皮肤滑过，像是某种无形的触手，撩拨着她紧绷的神经。
顾明渊的手掌始终虚虚护在她后腰，像是怕她被拐角的消防栓磕到，又像是怕自己一松手，这攥了六年的温度就散了。
他制服布料下的掌心微热，透过薄衣传来令人心安的触感。
“消防车在B1区最里侧。”他的声音混着急促的呼吸，指节因为攥紧车钥匙而泛白，“你系好安全带，我开警笛，路上车少。”
林晚秋摸到车门把手的瞬间，指尖还在发抖。
金属冰冷刺骨，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她想起半小时前在ICU看到的患者——那个被钢筋刺穿胸腔的建筑工人，手术台上心脏停跳三次，全靠那半箱麻醉剂吊着命。
赵医生为什么要偷？
是为了钱？
还是……她喉间发紧，忽然想起上周查房时，赵医生盯着她手术记录时泛红的眼尾。
那种目光像针尖一样戳进她心里，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不甘。
“走了！”顾明渊的声音拉回她的神思。
消防车的引擎声炸响在封闭的车库里，震得墙壁都在颤抖，后视镜里B3区的阴影被远远抛在身后。
轰鸣声在耳膜上敲打，如同战鼓催人。
林晚秋盯着导航屏上跳动的红点，那是保卫科刚发来的实时定位——银色面包车正沿着环山路往城郊开，速度己经飙到了九十迈。
“他在加速。”顾明渊的拇指搭在警笛按钮上，却迟迟没按下去。
他的呼吸很轻，但胸膛的起伏却像波涛般剧烈。
林晚秋侧头看他，见他盯着前方车流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现在拉警报会打草惊蛇。等上了外环，车少了再——”
话音未落，导航屏上的红点突然拐进辅路。
林晚秋往前探身，看见两公里外的路口亮起刺眼的远光灯。
灯光刺破暮色，仿佛一把利刃劈开夜幕。
银色面包车的轮廓在暮色里忽明忽暗，后窗那张贴了三年的年检标被风吹得掀起一角，像条垂死挣扎的鱼，在风中扑腾着最后的倔强。
“他发现我们了。”顾明渊突然踩下油门，消防车的车头重重撞开前方一辆龟速的出租车。
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声中，林晚秋被惯性甩向椅背，座椅的安全带勒进她肩胛骨之间，生疼。
她扑过去抓顾明渊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制服里，“箱子！麻醉剂在箱子里！”
顾明渊的瞳孔骤缩。
他左手猛打方向盘，消防车擦着护栏擦出一串火星，右轮碾过绿化带时，车身剧烈颠簸。
汽油燃烧的味道混着绿植的清香涌入鼻腔，林晚秋死死攥住车顶的扶手，看见面包车的后窗己经降下一半，纸箱的边角露出胶带的反光。
“稳住。”顾明渊咬着牙，额角的青筋跳得厉害，“我要逼停他。”
两辆车的距离缩短到五米。
面包车突然急刹，顾明渊的反应快过大脑，脚腕发力踩下刹车的同时，左手将林晚秋的脑袋按进自己肩窝。
刺耳的刹车声里，林晚秋闻到他制服上淡淡的烟味——那是每次出火场后都散不去的痕迹，此刻却像颗定心丸，让她在剧烈的颠簸里还能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
“跑了！”她抬头时，面包车己经拐进了左边的岔路。
这条路林晚秋再熟悉不过——六年前她刚进医院时，总抄这条近道去买宵夜，现在两边的梧桐树长得比楼还高，把暮色割成细碎的光斑，倒成了最好的掩护。
“他要去老纺织厂。”顾明渊突然开口，指节叩了叩挡风玻璃。
他的语气冷静，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林晚秋顺着看过去，面包车的尾灯在百米外忽闪两下，果然朝着废弃的纺织厂方向去了。
那里三年前就断了电，厂房里堆着半人高的废棉，要是赵医生想烧箱子……
“不能让他进厂房！”她抓住顾明渊的手腕，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里面全是易燃物，麻醉剂遇高温会——”
“我知道。”顾明渊的声音沉得像块铁，“抱紧我。”
消防车的速度表冲破一百二时，林晚秋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引擎轰鸣。
她盯着前方面包车的影子，看见赵医生的右手又抬了起来，纸箱的一角己经悬在车窗外。
风灌进车窗，吹得她眼睛生疼，可她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三、二、一——”顾明渊突然松油门，消防车的车头微微右偏。
林晚秋在瞬间明白他的意图，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消防特勤队训练过的“逼停术”，利用前车的惯性制造侧滑。
下一秒，面包车的左后轮擦上消防车头的保险杠。
金属摩擦的尖啸声里，赵医生的身体猛地撞向车门，纸箱“咚”地砸在副驾驶座上。
林晚秋看见他的脸贴在玻璃上，嘴角渗出血丝，却还在拼命够纸箱。
“停下！”顾明渊降下窗，对着面包车喊话，声音混着警笛的鸣响，“赵医生，你跑不掉的！”
赵医生突然抬头。
他的瞳孔缩成针尖，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却在看见林晚秋时突然笑了。
那笑容像根冰锥，扎得林晚秋后背发凉——她想起上个月医院评选“年度骨干”，她以一票之差赢过赵医生时，他也是这样笑着说“恭喜”的。
“去死吧！”赵医生突然摇下车窗，抄起纸箱就要扔。
林晚秋的呼吸在瞬间停滞，她看见胶带己经被扯松，几支装着透明液体的安瓿瓶从缝隙里滑出来，在暮色里闪着冷光。
顾明渊的反应比她更快。
他猛打方向盘，消防车的右前轮碾上路边的路肩，车身斜着撞向面包车的尾部。
金属碰撞的巨响里，赵医生的手一抖，纸箱“啪”地掉回车内。
林晚秋看见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像是被激怒的困兽，突然推开车门，抱着纸箱冲进了路边的树林。
“追！”林晚秋解安全带的手在发抖，刚推开车门就被顾明渊拽住手腕。
他的掌心还带着刚才握方向盘的余温，却比她的手凉很多，“树林里有暗沟，你跟着我，别乱跑。”
暮色漫进树林时，他们听见前方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
赵医生的身影在树影里忽隐忽现，纸箱上的胶带被他扯得稀烂，几支安瓿瓶掉在地上，碎成亮晶晶的片。
林晚秋弯腰去捡，却被顾明渊按住肩膀：“先抓人。”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晚秋抬头看他，见他的警帽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碎发沾着汗贴在额角，目光却像把淬了火的刀，牢牢锁着前方晃动的黑影。
“我们分开追。”顾明渊突然说，手指向树林东西两侧，“你走东边，我走西边，五分钟后在中心老槐树汇合。”
林晚秋刚要反驳，他却己经蹲下来，用战术手电照着她的鞋尖：“你的鞋底有防滑纹，东边的坡陡，但路首。我穿消防靴，走西边的烂泥地更稳。”
晚风掀起他制服的衣角，露出腰侧那道三公分长的旧疤——那是三年前化工厂爆炸时留下的。
林晚秋突然想起六年前的暴雨夜，也是这样，他蹲在她宿舍楼下，说“我知道你怕黑，所以我来当灯”。
“小心。”她摸了摸他胸前的工牌，金属牌面还带着他的体温，“我在老槐树等你。”
顾明渊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林晚秋后颈的碎发又乱了。
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影里，深吸一口气，握紧口袋里的手机——虽然关了机，但开机键被她按得发烫。
树林里的虫鸣突然静了。
林晚秋听见前方传来纸箱摩擦树干的声响，还有赵医生急促的喘息。
她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止血钳，指节捏得泛白，一步步往东边的陡坡上挪去。
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时，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铺成一张网。
林晚秋站在树底下，望着东西两侧的小路，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树林里格外清晰。
她不知道顾明渊现在走到了哪里，不知道赵医生是不是还抱着那箱药，甚至不知道五分钟后会发生什么。
但她知道，风里有顾明渊制服上的烟味，脚下有赵医生踩碎的安瓿瓶，而她的白大褂口袋里，还装着半支没拆封的肾上腺素——那是刚才追车时，从急救箱里顺出来的。
夜色渐深，林晚秋望着树影里晃动的黑影，慢慢握紧了手里的止血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