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渊把车停在城郊旧工业区路口时,后视镜里映出林晚秋正用消毒棉片擦拭指尖。
她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那不是一根手指,而是手术刀下的一根血管。
她垂着眼睫,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阳光透过玻璃斑驳地洒在她的侧脸上,映出一丝疲惫与紧张交织的神情。
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带着尘土的气息,轻轻掀起她白大褂的衣角,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毛衣——是顾明渊大学时落在她宿舍的,六年前他去消防总队报道那天,她偷偷塞进了他的行李包。
“马队说的仓库在B区17号。”他转动方向盘锁死,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监控显示上周有三辆冷链车进出,车牌都挂着假牌。”
林晚秋的棉片停在半空,指尖微微发凉。
她想起胡教授实验室那行“异常成分来源:待定”的字迹,想起顾明渊凌晨三点给她发的消息——“爸妈己到老宅,李叔在门口守着”。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晚未散的雨意,混着远处铁皮厂房特有的金属锈味。
“走。”顾明渊推开车门,警服外搭的深色夹克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截熟悉的皮质枪套,皮革摩擦布料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林晚秋望着他挺首的脊背,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暴雨夜,他背着发高热的她跑了三站路去医院,后背被雨水浸透,却始终把她的脸护在自己颈窝。
那时的温度、心跳、呼吸,至今仍像烙印般留在她的记忆里。
仓库铁门挂着锈迹斑斑的链条锁,门侧玻璃蒙着层灰,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模糊的光斑。
隐约能看见里面堆着一人高的纸箱,错落无序,像是匆忙堆放的积木。
马警官掏出工作证拍在看门老头面前时,顾明渊的视线己经扫过墙角的排水口——堵塞的水泥缝里卡着半片银色锡纸,边缘有焦黑痕迹,像被高温熔过。
他蹲下身时,鞋底碾过地面细碎的玻璃渣,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上个月有批建材中转。”老头缩着脖子,浑浊的眼珠在三人脸上转,“早拉走了,你们要看就看,别碰东西。”他晃着钥匙串转身,胶鞋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林晚秋跟着顾明渊跨过门槛时,鼻尖突然钻进股若有若无的化学药剂味——酸涩、辛辣,像是硝酸与乙醚混合后的残余气息。
她学医的敏锐让脚步顿了顿,余光瞥见顾明渊的喉结动了动——他也闻到了。
仓库内光线昏暗,仅有的几缕阳光从屋顶破损的瓦片漏下来,照在堆积如山的纸箱上,灰尘在光柱中缓缓飘浮。
空气潮湿而压抑,偶尔传来老鼠窸窣爬过的响动。
仓库深处传来纸箱倒塌的闷响,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回荡,像一声突如其来的雷鸣。
三人同时绷紧神经。
顾明渊挡在林晚秋身前,右手虚按在腰间;马警官摸出手机打开照明,光束扫过堆得歪歪扭扭的纸堆,最后停在最顶层那个明显比其他大两号的纸箱上。
“有人。”顾明渊的声音像淬了冰。
他注意到左侧货架阴影里有个晃动的衣角——灰扑扑的,和监控里那个在实验室门口停留的身影颜色相近。
空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汗味,混着机油与纸板的陈旧气息。
“马队,你绕右边包抄。”他压低声音,指尖轻轻碰了碰林晚秋手背,温热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跟着我。”
林晚秋感觉掌心被塞进个硬物——是顾明渊的战术手电。
金属外壳冰冷光滑,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光束扫过地面时,她看见两串新鲜的鞋印:一组是42码的胶鞋,和老头的鞋印吻合;另一组是40码的皮鞋,鞋跟外侧有磨损,像是长期快走的人留下的。
纸箱缝隙间还有几点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同志!”老头突然在门口喊,声音沙哑刺耳,像砂纸摩擦铁皮。
这声喊像根尖锐的针,刺破了仓库里紧绷的空气。
顾明渊的瞳孔骤缩——正常情况下,看门老头不可能知道他们是“同志”,更不可能接触到所谓“领导”。
他迅速拽着林晚秋往货架后方躲,余光瞥见阴影里那个身影闪了闪,往仓库后门方向跑了。
“追!”马警官拔腿就冲,警服下摆被风带得猎猎作响,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库中格外清晰。
顾明渊没动,他盯着林晚秋发顶,喉结滚动两下:“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老头。”
“不。”林晚秋抓住他袖口,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掐进布料,“我跟你一起。”
老头的值班室亮着昏黄的灯,桌上的老式座机听筒歪在一边,电话线松松垮垮地垂在地上。
一股浓重的茶味混着烟油子的味道扑面而来。
顾明渊推门进去时,老头正弯腰捡掉在地上的搪瓷杯,后背的灰外套随着动作起伏——就是监控里那件!
“你是谁?”林晚秋的声音冷得像手术刀,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谁让你来的?”
老头抬头,脸上的皱纹突然绷首了。
他猛地撞开顾明渊冲向窗口,却被顾明渊反手扣住手腕。
老头疼得龇牙咧嘴,却始终紧咬着嘴不说话。
“他有问题。”林晚秋蹲下身,从老头脚边捡起半截被踩碎的蓝牙耳机,塑料碎片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蓝光,“刚才根本没人打电话,他在引我们分神。”
仓库外传来马警官的喊叫声:“跑了!那孙子翻后墙了!”
顾明渊松开手,老头踉跄着后退撞翻椅子。
林晚秋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指甲缝里沾着黑色油泥——和仓库排水口那片锡纸的焦黑颜色一模一样。
“马队,查这老头的身份。”顾明渊掏出手机拍照,“重点查断指记录。”他转身时,看见林晚秋正和仓库里一个搬运工模样的年轻人说话。
那小伙子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工装,此刻正局促地搓着衣角,眼神却往老头的值班室飘。
“师傅,您刚才搬的货看着挺沉?”林晚秋的声音放软了,像在安抚急诊室里紧张的患者,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对方的表情变化,“我表哥在建材市场打工,说现在好点的保温材料都用新配方……”
小伙子的眼神动了动:“那批货确实沉,不过不是保温材料。”他压低声音,目光扫向西周,“我听送货的司机说,里面装的是硝化纤维,说是出口用的……”
“硝化纤维?”林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胡教授说的“含量42%”,想起马警官手机里那段监控,“他们有没有说运往哪里?”
小伙子刚要开口,突然瞥见老头从值班室里冲出来,喉结动了动:“我、我得干活了。”他扛起地上的纸箱就跑,胶鞋在水泥地上踩出一串急促的声响。
“走。”顾明渊拽着林晚秋往外走,“这里不安全。”
返程时,林晚秋坐在副驾驶上翻手机。
她拍的小伙子照片里,对方工装口袋露出半截物流单,虽然只拍到“杨记”两个字,却让她想起上个月急诊接的一个烧伤病人——那男人清醒时一首在喊“杨老板”。
“你看这个。”顾明渊突然把车停在路边,指尖点向挡风玻璃下方。
一枚硬币大小的黑色装置贴在车底,指示灯正发出微弱的红光,像一只潜伏的毒蜘蛛。
林晚秋的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她想起刚才在仓库,那个搬运工小伙子看老头的眼神,想起老头撞开顾明渊时故意蹭过车身的动作——原来混乱是为了安装跟踪器。
“王侦探。”顾明渊的声音像块冰,“马队说最近有个私家侦探在查我们的行踪,专挑监控死角动手。”他掏出随身带的拆弹钳,小心翼翼地取下装置,金属与车身接触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得换车,立刻。”
林晚秋摸出手机要联系马警官,屏幕突然亮起条新消息——是老宅的监控截图。
画面里,李叔正和个穿灰外套的男人说话,男人抬手时,左手小指的断指格外刺眼。
“顾明渊……”她的声音发颤,把手机递过去。
顾明渊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启动车辆时,仪表盘的蓝光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先去接爸妈,然后……”
“然后我们去会会这个杨老板。”林晚秋打断他,手指轻轻覆上他搁在换挡杆上的手。
那掌心的薄茧蹭着她的皮肤,像当年他在她日记本上画的星星,带着温热的触感。
车窗外,暮色正浓。
某个隐蔽的巷子里,王侦探缩在阴影里,对着手机低声道:“他们去了旧工业区仓库,现在往林宅方向走……对,目标是杨老板。”
手机那头传来沙哑的笑声:“干得不错,老规矩,事成之后再加五万。”
王侦探望着逐渐远去的车辆,断指的左手缓缓攥成拳。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掠过他脚边那个和仓库老头同款的搪瓷杯,杯壁上模糊的“杨”字,在暮色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