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渊把手机贴在耳边,阳台玻璃上蒙着层薄霜,倒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
窗外风声呜咽,像有人用指甲轻轻刮擦玻璃,带着寒意渗进耳朵。
马警官的声音从电流里渗出来:“检测报告显示,这批材料的实际成分比申报数据多了30%的硝化纤维,生产批号被篡改过。局里怀疑有人故意调整配方,可能涉及非法交易。”
梧桐叶刮过玻璃的声响刺得他耳膜发疼,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在他脑海中回荡。
他想起上周出警的那起仓库火灾——火焰舔着铁皮屋顶时,热浪扑面而来,他分明闻见了不同于普通塑料燃烧的刺鼻甜腥,像是烧焦的糖浆混着化学试剂的味道。
空气中弥漫着灼烧的颗粒物,落在脸上微微发烫。
当时他蹲在废墟里翻找幸存者,指尖触到半块焦黑的材料残片,边缘还粘着没烧尽的银灰色颗粒,粗糙又脆弱,一碰就碎成粉末。
“我半小时后到。”他挂断电话,指节抵着冰凉的窗框缓了缓,掌心传来金属冷冽的触感,转身时却撞进林晚秋的目光里。
她不知何时站在阳台门口,发梢还沾着母亲刚才抹的桂花油香气,清甜中带着一丝暖意,眼尾的泪渍被风吹得泛着淡红:“是火灾的事?”
顾明渊喉结动了动。
上周他在火场救回的小女孩被送进ICU时,林晚秋正主刀做开胸手术,两人隔着走廊玻璃窗对视的瞬间,他就知道瞒不住她。
“材料有问题。”他伸手替她拢了拢外套领口,布料摩擦间传来温热的触感,“马警官说可能涉及人为篡改,需要查源头。”
林晚秋的手指轻轻扣住他手腕。
她的掌心还带着刚才被老人攥着剥橘子的温度,掌纹间的茧痕轻压着他皮肤:“我和你一起去。”
客厅里传来顾母喊“明渊拿车钥匙”的声音,林父笑着应“让小两口自己去”。
顾明渊低头看她,见她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泪,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却把下巴抬得像当年在急诊室宣布“这台手术我上”时那样坚定。
他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暴雨夜,他救回只摔断腿的流浪猫,是她蹲在楼梯间用棉签给猫消毒,说“疼也要治,总比等死强”。
那时的她也是这样倔强地仰着脸。
“好。”他握了握她的手,掌心相贴,传来彼此的温度,“先去局里找马警官,再一起找胡教授。”
市刑侦支队的会议室飘着隔夜的茶渣味,混合着纸张与打印机墨粉的气息,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马警官把一沓检测报告推到两人面前时,林晚秋瞥见他眼下的青黑——和她值大夜后镜中的自己一个模样。
“胡教授是材料学泰斗,三年前给消防局做过新型阻燃材料课题。”马警官翻开报告,手指停在“异常成分”那栏,“他实验室的光谱仪能测到微颗粒,我们需要知道这些多出来的硝化纤维,到底是生产失误,还是有人故意添加。”
胡教授的实验室在理工大学材料学院顶楼。
推开门时,七十岁的老教授正弓着背调整扫描电镜,白大褂后襟沾着碳粉,听见动静也没回头:“小顾?上次你送来的防火涂层样品我还没分析完——”
“胡老师,这次带了更要紧的。”顾明渊取出密封袋,里面装着半块指甲盖大小的焦黑残片,表面粗糙、气味刺鼻,“仓库火灾现场的材料,检测显示硝化纤维超标。”
胡教授终于首起腰,老花镜滑到鼻尖。
他接过密封袋时,林晚秋注意到他食指关节肿得像颗算盘珠——这是长期握坩埚钳留下的职业病。
“硝化纤维?”老教授的眼睛突然亮起来,“燃烧时是不是有乙酸乙酯的味道?”
林晚秋猛地抬头。
上周她在ICU守了那女孩三天,女孩清醒后说“闻到甜甜的,像过年放的仙女棒”。
那时她以为只是幻觉。
此刻她脱口而出:“患者主诉有甜味嗅觉异常,可能是吸入性损伤的前驱症状。如果材料燃烧时释放乙酸乙酯,会刺激呼吸道黏膜,和临床表现吻合。”
胡教授的手顿在半空。
他转头看向林晚秋,镜片后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你是?”
“林晚秋,市一院外科。”她迎上那道审视的目光,语气平稳,“火灾中吸入有毒气体的患者会出现黏膜水肿,我记录过二十多例类似病例。”
老教授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白大褂口袋里的记号笔都掉了出来。
他弯腰捡起笔,在实验记录本上重重画了个圈:“小顾啊小顾,你找我不如找你媳妇!”他冲林晚秋招招手,“来,把你知道的患者症状全说给我听,我调整下检测参数。”
三小时后,实验室里的仪器开始发出规律的蜂鸣。
林晚秋站在光谱仪前,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曲线逐渐清晰——那些她在病历里写过的“黏膜充血”“支气管痉挛”,此刻正以波峰波谷的形式呈现。
胡教授握着鼠标的手稳得像台精密仪器,每点击一次分析键,就划掉一行数据:“果然,硝化纤维分解时会产生乙酸乙酯,浓度超过0.5ppm就会刺激呼吸道。”他推了推眼镜,“但问题不在这——”
仪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顾明渊离得最近,眼疾手快扶住差点倾倒的样品台。
与此同时,实验室的灯光闪烁了几下,仿佛随时要熄灭。
胡教授扑向控制台,额角瞬间冒出汗珠:“电源波动!备用电池呢?”
“在墙角。”林晚秋记得半小时前帮着搬进来的,转身却发现原本堆着备用电池的木架空了。
顾明渊己经蹲在仪器后面,指尖触到被割断的电线——切口整齐,像用手术刀划的。
他声音沉得像压着块石头:“有人动过线路。”
胡教授的手在控制台上发抖。
他突然抓起实验记录本塞进林晚秋怀里:“小顾,你去调走廊监控!小林,把数据导到移动硬盘里——他们怕的就是这个!”
顾明渊的战术靴在瓷砖上擦出尖锐的声响。
他跑向实验室门口时,余光瞥见林晚秋正用白大褂裹着硬盘往怀里藏,发梢扫过她耳后那颗小痣——那是他十六岁时骑车带她摔进泥坑,她磕在石子上留下的。
二十分钟后,仪器重新启动。
胡教授盯着新生成的图谱,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硝化纤维含量42%,比正常工业用材料高出一倍。”他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这种配比根本不是用于建筑保温,更像………”
“更像自制燃烧弹的原料。”马警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举着手机,屏幕上是段模糊的监控录像——穿灰外套的男人在实验室门口停了三秒,抬手时闪过金属反光。
林晚秋感觉后颈泛起凉意。
她下意识去摸顾明渊的手,却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握水枪磨出来的,也是每次出警前给她发“平安”两个字时,在手机屏上按出的茧。
“胡老师,数据我先带回局里加密。”马警官把硬盘收进公文包,“您实验室的监控我让人24小时盯着。”
顾明渊没说话。
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看见楼下来往的学生里,有个穿灰外套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人走路时左肩略低,和监控里的动作分毫不差。
他摸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指尖在“报警”键上悬了悬,又按下林父的号码:“爸,今晚让妈和晚秋爸妈去老房子住……对,就说局里安排的临时安保。”
林晚秋站在他身侧,听着他用最温和的语气撒最郑重的谎。
她想起刚才仪器故障时,他护着她退到墙角的姿势——和火场里护着被困者的姿势一模一样。
风从开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实验记录本哗哗翻页,最后停在胡教授刚写的那行字上:
“异常成分来源:待定。”
而窗外,穿灰外套的男人正站在梧桐树下,仰头望着顶楼亮着灯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