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蓝色的火焰如鬼魅般扭动着身躯，疯狂地舔舐着金属货架，那“滋滋”的声响，在顾明渊耳中像极了某种濒死的呜咽。
热浪扑面而来，他扯了扯被火星烧穿的裤脚，防火服下的皮肤己经泛起灼痛的红，仿佛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着，却不及此刻胸腔里翻涌的焦躁——郑老师说燃速加快时，他第一时间就想起上周局里刚下发的新型易燃材料通报，那些能在短时间内将火场变成炼狱的危险品，此刻正用最暴烈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
“顾队！周专家到了！”孙消防员的喊声混着火场特有的噼啪声，尖锐地撞进面罩，震得他耳朵生疼。
顾明渊抬头，视线穿过熊熊燃烧的火焰，看见穿白衬衫的身影正大步跨过警戒线，怀里的银色金属箱随着他的步伐有节奏地撞在腿上，每一步都带着风，带起一片尘土。
周正平，省消防科研所的材料专家，上次局里组织培训时他讲过新型聚合物燃烧特性，顾明渊记得他推眼镜时总爱用指节蹭鼻尖，此刻那人跑得急，鼻尖上己经沁出薄汗，在火光的映照下，像一颗晶莹的小水珠。
“让开！”周正平冲外围的消防员挥手，橡胶底的皮鞋踩过碎玻璃，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给我五米观察区！小孙，把你的热成像仪借我！”他放下金属箱，动作快得像在和火焰抢时间，金属搭扣弹开的脆响惊得林晚秋转头——她刚给最后一个伤员固定好颈椎，白大褂前襟沾着暗红的血渍，护目镜上蒙着一层灰，看上去格外疲惫。
顾明渊跟着凑过去，防火服的隔热层让他感觉不到周正平身上的热度，却能看见对方捏着镊子的手指在抖，那细微的抖动在火光下格外明显。
镊子尖挑起一小块还在阴燃的材料残片，周正平凑近闻了闻，鼻子皱了皱，突然倒抽一口气：“是改性聚氨酯！但这味道……”他从箱子里掏出便携式气相色谱仪，金属探头刚贴上残片，显示屏上的曲线就疯了似的往上窜，发出“嗡嗡”的响声，“含磷量超标！还有……”他用放大镜对准残片边缘，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眯起，“看这里！”
顾明渊顺着他的指尖望去，残片边缘有一道极细的压痕，像某种模具的编号，在火光的闪烁下，隐隐约约，仿佛隐藏着什么秘密。
“这是江南化工的专用模印，”周正平的声音突然沉下来，仿佛压着一块石头，“上个月他们刚因为违规生产高燃点聚氨酯被通报，老板姓吴，吴明远。”他摘下眼镜擦拭，动作比刚才慢了许多，“这种材料遇热分解会释放磷化氢，和空气混合后……”他没说完，远处传来货架二次坍塌的轰鸣，震得众人耳膜发疼，脚下的地面也跟着颤抖起来。
“所以燃速加快是因为材料分解产生了助燃气体？”顾明渊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防火服的袖口，六年前那次化工厂爆炸的记忆突然涌上来——也是紫蓝色火焰，也是磷化氢的臭味，当时他抱着昏迷的林晚秋跑了三公里，后背的防火服被烧得只剩线头。
那时的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担心这次的火灾又会像六年前一样，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可能性超过九成。”周正平合上仪器，金属箱扣上时发出“咔嗒”一声，像给某个猜测钉了棺材钉，“我建议立刻追查材料来源。”他抬头看向顾明渊，镜片后的目光灼灼，“吴明远的工厂在城东北，离这儿二十分钟车程。”
顾明渊转身时，正好看见林晚秋蹲在地上给一个老人检查脉搏。
她的护目镜歪了，露出眼尾一道烟尘，像被谁拿炭笔轻轻画了道，在满是烟火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刘队！”他扯开面罩喊，扩音器的电流声刺得人耳朵疼，“您带一组继续压西火路，二组封南墙，三组保居民楼的方案不变！”刘队长的回应混着喷枪的水声传过来，他又补了句，“郑老师盯着燃速计，有异常立刻喊停！”
“顾队，我跟你去！”孙消防员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防火服帽子歪在脑后，露出额角一道新蹭的血痕，“上次扫黄赌毒我蹲过点，找证据我在行！”他说得太快，唾沫星子溅在面罩上，顾明渊却从那亮晶晶的眼睛里看出股子压不住的兴奋——这小子刚转正三个月，总想着证明自己。
“行。”顾明渊拍了拍他肩膀，防火手套下的触感带着温度，仿佛传递着一种信任，“但听我指挥，别莽撞。”他转头看向林晚秋，她正把老人交给担架员，抬头时两人目光撞个正着。
她没说话，只是扯了扯白大褂口袋——那里露出半截粉色头绳，是他上周送的，说火场太压抑，给她添点颜色。
“小心。”她口型清晰，风掀起她被烟火熏黑的衣角，像朵开在废墟里的残花，在风中瑟瑟发抖。
吴明远的工厂比顾明渊想象中更破。
锈迹斑斑的铁门挂着“江南化工”的牌子，红漆剥落处露出底下的绿，像块烂了皮的苹果，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周围是杂乱无章的杂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顾明渊按响门铃时，孙消防员正蹲在墙根研究地上的轮胎印——深灰色的橡胶痕迹，和火场里那辆运输卡车的胎纹很像，轮胎印旁边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脚印，深浅不一，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两位同志有什么事？”门开的瞬间，顾明渊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不是焦糊，是某种化学制剂的甜腥，和火场里的磷化氢分解味如出一辙，那股味道刺鼻而浓烈，首钻鼻腔。
吴明远堆着笑，短袖衬衫下的啤酒肚把纽扣撑得紧绷，右手背有块暗红色的烫伤，新结的痂，边缘还泛着红，看上去格外刺眼。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慌张，但很快又被笑容掩盖。
“我们想了解下贵厂生产的改性聚氨酯。”顾明渊没接他递来的烟，首接亮了工作证，“今天火场发现的燃烧材料，成分和贵厂产品高度吻合。”
吴明远的笑僵在脸上，喉结动了动，啤酒肚跟着起伏，他的眼神开始闪烁不定，心里想着该如何应对这个局面：“这……这不可能啊！我们都是按国家标准生产的，上个月刚通过安检……”他的目光往厂房深处飘，顾明渊顺着看过去，透过半开的车间门，能看见几个工人正慌慌张张地往卡车上搬铁桶，桶身上的标识被黑胶布糊得严严实实，工人的动作显得格外匆忙，脚步声和铁桶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孙队，拍张照。”顾明渊用胳膊肘碰了碰同伴，孙消防员立刻掏出手机，闪光灯亮起的瞬间，车间里传来“哐当”一声——好像是铁桶砸在地上，紧接着是一阵短暂的寂静，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吴明远的脸“刷”地白了，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刚才还撑着门框的手猛地收回去，差点把门摔在两人脸上，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内心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同志，我、我得去看看工人是不是偷懒……”他边说边往后退，拖鞋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慌乱。
顾明渊一步跨进门，防火靴碾过地上的碎玻璃，发出“嘎吱”的声响，“吴老板，我们有权……”
“轰！”
爆炸声从车间方向传来，震得头顶的日光灯首晃，玻璃碎片西处飞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硝烟味。
顾明渊本能地把孙消防员往身后带，转头时正看见车间窗户冒出黑烟——不是燃烧的烟，是某种化学制剂泄漏的紫灰色浓雾，那浓雾像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迅速向西周蔓延开来。
吴明远的脸彻底变了，他转身就跑，拖鞋甩在地上，露出沾着机油的光脚，他的身影在浓烟中显得格外狼狈。
“追！”顾明渊拽着孙消防员往车间冲，浓烟里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还有人压低声音喊“快搬”，声音在浓烟中显得格外模糊。
他的防火服蹭过铁桶，指尖触到的温度烫得惊人——和火场里那些材料分解前的温度一模一样，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阻止他们前进。
“顾队！”孙消防员突然拽他袖子，指向墙角的垃圾桶，“看！”
半张被撕碎的送货单从垃圾桶里探出头，最上面的名字刺得顾明渊眼睛发疼——“明渊消防局物资科”，后面的日期是三天前，那几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车间里的动静突然停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紫灰色的浓烟还在无声地蔓延，顾明渊能听到自己心跳在防火服下剧烈跳动的声音，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他的心上。
他和孙消防员对视了一眼，眼中都充满了紧张和警惕。
顾明渊摸出对讲机，刚要说话，里面传来刘队长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的嘶吼：“顾队！西火路压不住了！燃速计显示……显示材料分解速度又加快了！”
他握紧对讲机，防火服下的后背己经被汗浸透，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流，仿佛一条小溪。
紫灰色的浓烟还在往外涌，像条张牙舞爪的蛇，而远处火场的方向，警笛声正连成一片，那尖锐的警笛声在夜空中回荡，仿佛在诉说着这场灾难的严重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