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渊的战术表在黑暗中跳动着幽蓝的光，显示空气呼吸器还剩二十八分钟。
此刻，他感觉周围的温度在不断升高，浓重的烟雾几乎要将战术手电的光吞噬，刺鼻的气味呛得他喉咙生疼。
他盯着那道卡在门缝里的变形铁片，金属边缘在火光下泛着冷厉的白，像把淬了毒的刀。
那火光跳跃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他脸颊生疼。
孙技术员的防化服袖子擦过他手背，带着股焦糊味："维修车在东南角，过了第三个反应釜就能看见。"
"郑凯。"顾明渊转头，面罩里的呼吸声粗重，心里想着一定要活着回去见林晚秋，手上的动作更加坚定，“你断后，注意脚下。”郑凯的战术手电在地上划出一道银线，照见满地扭曲的钢筋和碎玻璃，那些碎玻璃在手电光下闪烁着锐利的光，踩上去发出清脆的破碎声。"明白。"他的防化靴碾过片带火星的木屑，火星西溅，发出细微的爆裂声，"顾队，你手臂在渗血。"
顾明渊这才感觉到左臂的刺痛，防化服布料被划破的地方，血正顺着皮肤往下淌，在防护服里积成温热的小水洼，那温热的触感让他有些心慌。
他扯了扯腰带，把渗血的位置勒紧些："不碍事。"余光瞥见孙技术员攥着安全帽的手在抖，可那双手却稳稳指向右前方——刚才被椽子砸中的地方，现在还躺着截烧焦的房梁，那房梁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表面还冒着丝丝青烟。
维修车藏在反应釜后面，车身被爆炸气浪掀得转了九十度，后车厢门半开着，露出里面亮橙色的液压剪。
孙技术员第一个冲过去，防化服膝盖蹭着地面滑了段，手指抠住车厢边缘："在这儿！"液压剪的金属外壳还带着余温，他抱起来时，防护手套被烫得发皱，那滚烫的触感让他的手一阵刺痛。
顾明渊接过液压剪，金属在掌心沉得发实。
他蹲在金属门前，手电光束顺着门缝往上移——变形的铁片卡在门框上，像根楔子。"孙工，"他用液压剪钳头抵住铁片根部，"帮我扶住门。"孙技术员立刻把肩膀顶在门板上，防化服与金属摩擦出刺啦声："我推！"
液压剪的咬合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那声音尖锐刺耳，仿佛要穿透他的耳膜。
顾明渊手腕青筋凸起，剪口缓缓切入铁片，铁锈混着金属碎屑簌簌往下掉，那些碎屑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咔——"铁片突然断裂，孙技术员踉跄着往前扑，门板"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郑凯立刻补上，用肩膀顶住门："顾队，能进了！"
门内的景象让顾明渊的呼吸陡然一滞。
整面墙的金属货架上，码着三十多个密封罐，标签在手电光下泛着刺目的红——"高浓度硝化棉（湿态）"。
最下层有个罐子倒在地上，棉絮状的硝化棉正从裂缝里往外冒，在地面铺成片惨白的毯子，那棉絮摸上去软绵绵的，但却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湿态硝化棉一旦干燥超过十二小时就会自燃。"孙技术员的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这些...至少漏了八小时。"他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地上的棉絮，"还没全干。"
顾明渊的喉结动了动。
他解下腰间的防水袋，里面是出发前林晚秋硬塞的葡萄糖注射液："用这个。"注射液瓶在货架上敲碎，透明液体顺着棉絮淌开，湿答答的棉絮立刻塌成团，那液体流淌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郑凯也跟着解下急救包，生理盐水、矿泉水，能倒的液体全倒了上去。
当最后一滴液体渗进棉絮时，顾明渊的战术表跳到了十五分钟。
他抹了把面罩里的水雾，看见孙技术员正用安全帽舀着地上的混合液往罐子里倒，防化服手套被腐蚀出几个小洞，露出里面泛白的皮肤。"孙工！"他吼了声，"别碰液体！"孙技术员抬头，护目镜上沾着棉絮，笑出了声："顾队，我学过危化品处理。"
等所有罐子都重新封好，三人退到门外时，空气呼吸器的警报己经开始鸣叫，那尖锐的警报声在空旷的厂区里回荡，让人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王记者的摄像机一首没停，镜头里顾明渊的防化服左臂洇出大片暗红，像朵开败的玫瑰。
他扯下面罩，鲜血正顺着指缝往下滴，却先拍了拍孙技术员的肩："干得漂亮。"
急救中心的灯光刺破夜色时，林晚秋正攥着血压计在走廊里来回走。
黄医生的白大褂被她扯得皱巴巴："林主任，你再晃我眼镜要掉了。"她这才惊觉自己的指甲快掐进掌心，指腹还留着给顾明渊打包急救包时蹭到的碘伏味——那是今早他出门前，她硬拽着他处理了手上的小伤口。
"来了！"郑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晚秋转身时撞翻了治疗车，镊子哗啦落地。
她冲出去，正撞进顾明渊怀里，消毒水味混着烟火气扑面而来。
他的左臂缠着临时绷带，血透过纱布渗出来，在她白大褂上晕开片红。"我没事。"他哑着嗓子说，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尖，"硝化棉全处理了。"
"没事？"林晚秋抬头，看见他下巴上的血痂，还有防护面罩在脸上勒出的红印，"跟我来。"她拽着他往处置室走，路过孙技术员时顿了顿——那个总缩着肩膀的技术员此刻挺首腰板，正给郑凯处理手上的擦伤，郑凯笑着说：“孙工，您这一手，是不是在实验室偷偷练过啊，比我们这些糙汉子厉害多了”，动作比有些实习医生还熟练。
处置室的无影灯亮起时，林晚秋的手在抖。
她剪开顾明渊的防化服，伤口从手肘到手腕，足有五厘米长，边缘翻着血肉。"怎么不早说？"她拿棉签沾着生理盐水擦拭，"渗了这么多血。"顾明渊盯着她垂落的发梢，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说了能不处理吗？"
林晚秋的动作顿住。
棉签掉在托盘里，发出清脆的响。
她突然握住他没受伤的手，掌心全是汗："顾明渊，我害怕。"他的拇指轻轻她指节："我知道。"消毒水的气味里，他听见她小声说："以后...别再让我等这么久。"
走廊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
郑凯举着孙技术员给他贴的创可贴："孙工这手法，比林主任还利索！"孙技术员摸着后颈笑："以前总躲在实验室，现在才知道...能帮上忙真好。"黄医生拍了拍他肩膀："小伙子，以后可以考虑转安全顾问。"
顾明渊的伤口缝了八针。
林晚秋给他打绷带时，他突然说："今晚的月亮很圆。"她抬头，看见窗外的月亮正挂在楼角，银辉洒在他眉骨上。"嗯。"她应着，手指在绷带末端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比六年前...圆多了。"
警报声就是这时响起的。
尖锐的蜂鸣声刺破夜的静谧，像把刀突然扎进耳膜。
顾明渊的手猛地收紧，刚放松的肩背瞬间绷成弓弦。
林晚秋的镊子"当啷"掉在地上，抬头时正看见他抓过椅背上的外套，战术手电的光在墙上晃出乱影。
"顾队！"郑凯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带着未消的笑意又陡然紧绷，"化工厂警报又响了！"
顾明渊扣上外套纽扣，伤口被扯得生疼，却朝林晚秋笑了笑。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钢："等我。"
林晚秋弯腰捡起镊子，金属凉意顺着指尖爬进心脏。
她望着他跑远的背影，听着渐远的脚步声，突然想起六年前火灾后的那个夜晚——那时他也是这样，穿着被烟火熏黑的制服，说"等我"。
而这一次，她知道自己不会再松开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