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渊的拇指关节抵着图纸上那个被红笔圈住的位置，指腹蹭过"设备间"三个字时，防化服手套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几乎被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盖过，那警笛声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揪着每个人的心。
孙技术员的喉结又动了动，这次没再犹豫："上个月检修时发现门锁锈死，想着反正不常用......"他的声音发颤，像是被火烤焦的棉线，内心满是自责。
他想到因为自己的疏忽，可能让工人们陷入危险，愧疚如同潮水般在心中翻涌，"但工人们图方便，可能会从那儿抄近路。"
郑凯抱着生命探测仪跑回来时，仪器屏幕还在闪着幽蓝的光，那蓝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顾明渊蹲在地上的影子被探照灯拉得老长，像一条黑色的巨蟒，覆盖住孙技术员发皱的工装裤脚。
他伸手接过仪器，指尖扫过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刚才那阵敲击声虽弱，却带着规律的节奏，三长两短，是国际通用的求救信号，那有节奏的敲击声仿佛在黑暗中敲响的希望之钟。
"顾队。"郑凯的战术靴碾过一片碎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带一组人从东墙绕过去？"
"不。"顾明渊的指节叩了叩图纸，"检修口离设备间最近。"他抬头时，防化服面罩上还沾着未擦净的灰，却掩不住眼底烧得更旺的火，那火焰是对救援的坚定信念，"孙工，你带路。"
孙技术员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像是被谁从背后推了把。
他盯着顾明渊防化服袖口裂开的口子，那道从手腕延伸到小臂的伤痕还在渗血，却被他用止血带草草扎住——刚才背老人出来时，钢筋划破的。"我......"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突然挺首腰杆，他知道自己之前的疏忽造成了隐患，现在正是弥补过错的时候，"我熟，我带你们走。"
帐篷外嘈杂的救援声音如同汹涌的海浪，不断传进帐篷，那声音里有警笛声、喊叫声和机器的轰鸣声。
林晚秋正在给新伤员固定下肢夹板，金属支架碰撞的脆响里，她听见了这段对话。
伤员是个年轻工人，疼得额头冒冷汗，却还在念叨："我师傅......可能还在二车间。"她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时正看见顾明渊起身，图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他膝头那道新鲜的血痕。
"林医生？"实习护士小周举着血压计站在她身后，"黄医生说要把肾上腺素推到最前面。"
林晚秋把夹板扣紧，胶布粘得滋滋响："把烧伤膏也拿两盒。"她的声音比平时更沉，像是压着块石头。
六年前暴雨夜的画面突然涌上来——顾明渊开着破摩托送她去医院，雨水顺着头盔往下淌，他说"我救火，你救人心"，话音被雷声撕成碎片。
现在雨早停了，可她的掌心还是沁着汗，摸向白大褂口袋时，触到那个温热的红本子——三天前刚领的结婚证，边角都被体温焐软了。
"林医生！"黄医生的声音从帐篷那头传来，他正弯腰整理急救箱，银发被风吹得几缕，"二车间可能还有三到五名被困者，按烧伤和挤压伤准备。"
林晚秋把伤员交给小周，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满地的医疗垃圾。
她蹲在黄医生旁边，指尖快速划过药盒："扩容补液、气管插管包、血浆......"目光扫到最下层的止血钳时，突然顿住——那是顾明渊上次出任务被送医时，她亲手用的。
"放心。"黄医生拍了拍她手背，他的手因为常年握手术刀，指节有些变形，"那小子命硬。"
帐篷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王记者举着摄像机挤进来，镜头上还沾着黑灰："林医生，顾队长他们要再进厂区，我能跟拍吗？"她的领口沾着焦痕，却把工作牌擦得锃亮，"观众需要知道这些逆行者的故事。"
林晚秋抬头时，正看见顾明渊站在帐篷外。
他己经换好新的防化服，面罩擦得透亮，能清晰看见他紧抿的嘴角。
郑凯在给他检查空气呼吸器，孙技术员抱着一摞图纸站在旁边，手指把图纸边缘捏出了褶子。
"可以。"顾明渊的声音隔着面罩有些闷，"但跟紧我，别碰任何设备。"他转头看向王记者时，目光扫过帐篷里的林晚秋，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似的，"安全绳系我腰上。"
王记者眼睛亮了，举着摄像机的手都在抖："保证不拖后腿！"她转身要跑，又突然停住，冲林晚秋比划了个加油的手势——刚才她拍到了顾明渊看林晚秋的眼神，那里面有火，有水，还有六年没散的旧月光。
"顾队！"郑凯拍了拍他的肩，"空气呼吸器压力正常，生命探测仪热机完成。"
顾明渊低头检查战术腰带，挂钩、破拆剪、强光手电一样不缺。
孙技术员凑过来，手指点着图纸："检修口在B区围墙边，进去后左拐是通风管道......"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耳语，那声音仿佛被恐惧吞噬，"里面......可能有残留的化学原料。"
"知道。"顾明渊把图纸折好塞进战术腰包，抬头时看见林晚秋从帐篷里走出来。
她的白大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抱着个蓝色的急救包——那是他上次救火时，她硬塞给他的，说"里面有止血药，比队里的好用"。
"小心。"她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声音被风声揉碎，"设备间可能有氨气管道。"
顾明渊愣了一下。
六年前她在急诊实习时，总爱抱着本《化工急救手册》啃，说"多学一点，就能多救一个"。
他伸手摸了摸腰包，里面果然躺着那本被翻旧的手册，边角还夹着她做的便签："氨气泄漏时，用湿毛巾捂口鼻"。
"知道了。"他扯了扯嘴角，防化服面罩挡住了表情，可眼睛弯成了月牙，"等我回来。"
郑凯己经带队员站成一列，头盔上的警灯在烟火里明明灭灭，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王记者把安全绳系在顾明渊腰上，绳子另一端缠在自己手腕，像根透明的脐带。
孙技术员深吸一口气，胸脯起伏得厉害，却还是第一个走向厂区废墟。
顾明渊刚要抬脚，厂区方向突然传来"咔——"的一声，像是金属断裂的闷响，那声音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的脚步顿住，抬头看向二车间的残墙——墙缝里渗出细细的灰尘，像有人在里面轻轻咳嗽。
"顾队？"郑凯握紧了破拆剪。
顾明渊盯着那堵墙，喉结动了动。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着远处还在燃烧的噼啪声，像擂鼓。
空气里突然多了股甜腻的味道，像是腐烂的水果，又像是......林晚秋闻到这股味道，脑海中快速闪过《化工急救手册》里的知识，氯气的毒性、对人体可能造成的伤害等画面如同电影般在脑海中播放，她的内心充满了惊恐。
"后退三步。"他突然转身，拽着王记者的安全绳往后拉，"所有人，面罩锁死！"
孙技术员的脸瞬间白了，他颤抖着去按防化服面罩的锁扣："是......是苯系物！"
林晚秋在帐篷外看得清楚。
顾明渊的背影突然绷紧，像张拉满的弓。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白大褂下摆，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那本《化工急救手册》里写着，苯系物泄漏时，初期气味甜腻，却是剧毒。
厂区废墟里又传来一声响，比刚才更沉，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挪动。
顾明渊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穿过烟火，穿过二十米的焦土，像根烧红的铁钎，烫得她眼眶发酸。
"走！"他吼了一嗓子，声音震得面罩起雾。
郑凯第一个冲进废墟，孙技术员攥着图纸跟在后面，王记者的摄像机晃得厉害，却还在录。
顾明渊最后一个进去，转身时，林晚秋看见他战术腰包里露出一角蓝玫瑰——是三天前他送的那束，己经干了，却被他小心收着。
风卷着焦味扑过来，那焦味刺鼻难闻，如同恶魔的气息。
林晚秋摸出兜里的结婚证，红本子被体温焐得发烫。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和着厂区里越来越密的异响，像在敲战鼓。
而在那片还在冒烟的废墟里，一股淡黄色的气体正从设备间的门缝里缓缓渗出，沿着地面爬行，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