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渊的作战靴碾过地上烧焦的电线时,耳膜还在嗡嗡作响,像是被雷鸣震过的鼓面。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塑料燃烧味,混杂着灰烬的颗粒扑在护目镜上,模糊了视线。
刚才那块彩钢板擦着他的避火服左肩砸下来,在金属护具上撞出个凹痕,现在后颈还沁着冷汗——不是怕,是后怕。
汗水顺着脊背滑进腰带,黏腻地贴着皮肤。
仓库里的烟比他想象中更毒,滤毒罐里的活性炭沙沙作响,像沙漏倒计时死亡的时间。
他扯了扯腰间的安全绳,冲身后打手势:“一组跟我上二楼,二组破窗排烟!”
“顾队!二楼拐角有个被困的老太太!”队员小张的声音从对讲机里炸出来,带着电流杂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顾明渊的呼吸面罩瞬间起了雾,潮湿的空气在玻璃内侧凝成水珠。
他抹了把护目镜,消防斧在燃烧的木门上劈出火星——门后传来咳嗽声,像被掐住脖子的风箱,嘶哑而急促。
“奶奶,抓住我的手!”他半蹲着钻进烟雾,避火服后背被掉落的房梁刮得刺啦响,热浪透过织物灼烧着皮肤。
老太太的手瘦得像枯枝,指甲缝里全是黑灰,冰冷又颤抖。
他把空气呼吸器的备用面罩扣在她脸上时,听见头顶传来“咔”的脆响——彩钢板屋顶正在成片剥落,火星子簌簌落进他的领口,烫得脖颈发疼。
“小张!托住老人腰!”顾明渊吼了一嗓子,弯腰用后背顶住掉落的木板。
护具下的肩胛骨撞得生疼,像是骨头被铁锤敲击。
他却听见老太太带着哭腔的颤音:“我孙女儿...在三楼最里间...她腿摔断了...”
林晚秋的止血钳在半空中顿了顿。
医疗帐篷的帆布被风掀起一角,她看见火光里跌跌撞撞跑过来的伤员,裤腿还在冒烟,散发出皮肉烧焦的气味。
风裹着浓烟吹进帐篷,呛得人喉咙发紧。
“血压85/50!”护士小周的声音带着哭腔,林晚秋的手套己经换了第三双,指尖沾着血,却比任何时候都稳——这是她在急诊练了十年的本事。
可此刻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总硌着皮肤,那是顾明渊上个月在消防站亲手给她戴的。
“清创!准备输血!”她扯过担架上的伤员,剪刀剪开烧焦的衣袖。
伤口边缘的皮肤翻卷着,像块烤焦的布,她的手套摩擦着粗糙的组织表面。
可她的呼吸突然乱了——帐篷外传来消防车的警笛,比刚才更急,穿透了嘈杂的人群和风声。
她抬头,看见火光里晃动的橙色身影,有人扛着担架狂奔,有人举着水枪往屋顶喷。
可顾明渊的作训服是藏蓝色的,他今天穿的是最新款避火服,亮橙色,后背有反光条...
“林医生!”小周拽她袖子,“这个伤员肋骨刺穿肺叶了!”林晚秋猛地低头,止血钳“当”地掉在托盘里。
她弯腰去捡,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面晃动——刚才那一瞬间,她差点把所有伤员的脸都看成顾明渊。
顾明渊的安全绳突然绷紧。
三楼的窗户被烟熏得发黑,他踩着变形的防盗网往上爬时,听见楼下王队的喊叫声:“顾队!屋顶承重梁温度超标!最多还能撑五分钟!”他的掌心全是汗,避火手套里的防滑胶垫磨得生疼,指尖几乎抓不住斧柄。
三楼最里间的窗户终于被消防斧劈开,他看见穿粉色睡裙的女孩蜷在墙角,左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膝盖骨戳破了皮肤,鲜血渗出,染红了裙摆。
“别怕,我是消防员。”他挤过窗户,避火服的肘部蹭到燃烧的窗帘,一股焦糊味扑面而来。
“数到三,我抱你出去。”
女孩的眼泪混着烟灰在脸上冲出两道白痕,她死死攥住他的肩章:“叔叔...我疼...”
顾明渊的喉结动了动——三年前他救过个被拐的小女孩,也是这么喊他“叔叔”,后来那孩子送了他个折纸星星,现在还在消防站的储物柜里。
“一。”他蹲下来,让女孩趴上自己后背,“二。”避火服的温度表在疯狂跳动,480度,500度,“三!”他站起来的瞬间,承重梁“轰”地塌了半根,火星子劈头盖脸砸下来。
女孩的指甲掐进他后颈,他却笑了:“比上次训练爬绳梯轻松多了,对吧?”
医疗帐篷外突然响起惊呼。
林晚秋刚给最后一个伤员扎上点滴,抬头就看见顾明渊从火光里走过来。
他的避火服前襟焦了一大块,护目镜裂了道缝,却稳稳扛着个女孩。
“这里需要骨科医生!”他喊了一嗓子,把女孩放在担架上时,林晚秋看见他护具下渗出的血——左肩的位置,避火服被划开道口子,血正顺着护具边缘往下淌。
“顾明渊!”她冲过去,手悬在他伤口上方不敢碰。
顾明渊摘了护目镜,眼尾沾着黑灰,却笑得像没事人:“刚才被彩钢板蹭了下,不深。”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林晚秋这才注意到他空气呼吸器的管子断了——他刚才在毒烟里憋了多久?
“先处理伤员。”他指了指担架上的女孩,又摸了摸林晚秋的手。
她的手凉得惊人,他想多握会儿,可对讲机又响了:“顾队!火场西侧发现新的燃点!”
林晚秋的手指刚勾住他的小指,他就转身跑了。
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火光里,突然想起六年前高考前夜,他也是这样跑开——当时她发着烧,他说去买退烧药,结果在便利店门口救了个晕倒的老人,等回来时她烧得首说胡话,却还在骂他“笨蛋”。
“林医生!西侧又送来伤员!”小周的喊声把她拽回现实。
她抓起医疗箱往外跑,却没注意到脚边的碎玻璃。
火光里,顾明渊的身影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穿梭,像团不会熄灭的橙色火焰。
变故发生在救援接近尾声时。
林晚秋正给个孩子包扎手臂,突然听见地底下传来闷响——是二次爆炸!
她抬头的瞬间,看见火场西北角腾起蘑菇云般的黑烟,一块烧焦的彩钢板碎片裹挟着火星,正朝着她的头顶飞来。
“小心!”
这声喊比爆炸的气浪还快。
林晚秋被猛地拽进一个滚烫的怀抱,避火服的焦糊味瞬间裹住她。
她撞在顾明渊的胸口,听见他闷哼一声,有温热的液体溅在她脸上——是血。
碎片擦着她的发梢砸在地上,溅起的火星烧着了她的白大褂衣角。
“你怎么样?”她抬头,看见顾明渊的避火服后背裂开道大口子,血正从里面涌出来,染红了橙色的面料。
他的脸白得吓人,却还在笑:“我穿了避火服...你没事就好。”
林晚秋的手指颤抖着去碰他的伤口,触到血的瞬间,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她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像六年前在手术室外等他时那样:“顾明渊,你要是敢——”
“我不敢。”他打断她,伸手想擦她的眼泪,却在半空中垂了下去,“我还没...给你重新处理伤口...”
林晚秋的白大褂被血浸透了一片。
她望着他逐渐闭上的眼睛,突然想起手术室里他说的那句话:“该谢的是你,没把我赶出去。”现在她才明白,有些谢,可能要拿一辈子来还。
远处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可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顾明渊逐渐变弱的呼吸。
她把他的头抱在怀里,止血带在发抖的手里打了三个死结。
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她突然想起他们小时候在巷子里玩过家家,他总说要当“保护公主的骑士”。
现在骑士受伤了,公主的手,怎么也止不住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