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鸣笛撕裂夜空,像一把锋利的刀划开寂静。
林晚秋的白大褂前襟己被顾明渊的血浸透,温热的液体透过布料贴着皮肤,带着铁锈味的腥气扑鼻而来。
她跪在担架旁,止血带深深勒进掌心,留下一道暗红的印记。
指尖始终压在他后背那块斜插着彩钢板碎片的位置——深可见骨,触感沉闷而冰冷。
她的手没有抖,却因长时间用力而微微发麻。
“林医生,让我们来。”急诊护士试图接过她的手,被她偏头避开。
“我知道伤口走向。”她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去准备手术室,我主刀。”
急救灯在头顶旋转,发出低频的嗡鸣,红光一圈圈扫过众人苍白的脸。
顾明渊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阴影,仿佛只是沉睡。
可他起伏微弱的胸膛和渐渐变浅的呼吸,正无声地敲打着林晚秋的心脏。
她盯着他,突然想起六年前那个雨夜。
那天,雨水混着泥泞从屋檐滴落,便利店玻璃碎了一地。
他为救老人被车撞断肋骨,躺在地上时还笑着对她说:“不疼的,你别怕。”
那时她在手术室门口攥着消毒水味的白大褂,指甲掐进掌心都不敢哭。
后来他躺在病床上说:“我怕你哭,所以跑快点。”
现在换她跑了。
手术室的门“砰”地撞开,冷风从走廊卷进来,吹得无影灯下的帘子轻轻晃动。
器械护士被她眼里的红血丝惊了一下,那一双眼睛像是燃烧着什么,又像是熄灭了什么。
林晚秋扯下被血黏住的手套,消毒水顺着胳膊往下淌,在青石板地面溅出小水洼,泛起微弱的涟漪。
她嗅到空气中混合着血腥与酒精的味道,刺鼻又熟悉。
“患者右肩胛骨下方贯穿伤,碎片可能伤及肺叶。”她的声音像精密仪器,每个字都带着冷冽的锐度,“准备开胸包,备血800毫升。”
麻醉师刚推注完药物,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像一根针扎进所有人耳膜。
林晚秋的手在半空顿住——顾明渊的血氧饱和度正在暴跌。
“血压70/40!”巡回护士的声音带着颤音。
林晚秋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掌心渗出的汗滑过指缝,黏腻而冰冷。
她想起三天前在消防局见到的训练模拟舱,火光映在他脸上,他穿着二十公斤的避火服做攀爬训练,汗水顺着下巴滴在水泥地上,转头对她说:“这衣服能扛800度高温,保护我够了。”
够吗?现在他的避火服后背裂成破布,血还在往手术单上渗。
“电刀。”她的声音稳得像是刻在钢板上,右手却在接过器械时微微发抖。
手术刀划开皮肤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是因为紧张,是害怕。
怕划深了碰到主动脉,怕止血钳夹不住正在喷血的血管,怕监护仪的声音突然变成首线。
“找到碎片了。”器械护士举着镊子,那块焦黑的彩钢板还沾着碎肉,散发出一股灼烧过的腥臭味。
林晚秋的瞳孔猛地收缩——碎片尖端离肺静脉只有0.5厘米。
“吸引器。”她的额头沁出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脖颈处一片湿凉。
指尖触到受损的肺叶时,她突然想起顾明渊昨天在她办公室吃午餐的样子。
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桌上,他把糖醋排骨全夹到她碗里,说:“我胃好,你总熬夜,多吃点。”
现在他的肺叶上有个血洞,像被命运戳了个玩笑。
“缝合。”她接过可吸收线,针尾的银线在无影灯下泛着冷光,反射出她眼底的疲惫与倔强。
当最后一针打结时,监护仪的心跳声突然变得有力,节奏清晰,像一首久违的旋律。
林晚秋的手撑在手术台上,后背的冷汗己经浸透手术衣,紧贴肌肤的布料让她感到一阵阵寒意。
她望着顾明渊苍白的脸,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替她挨揍的样子——那时候他也这样,明明疼得龇牙,还冲她笑:“我皮厚。”
手术灯熄灭时,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十七分。
林晚秋摘手套的动作很慢,指节因为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而发僵,关节处传来阵阵酸胀。
她望着推床被推出手术室,突然腿一软靠在墙上。
“林医生?”小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担忧,“顾队情况稳定了,您去休息吧。”
林晚秋摇头,顺着墙滑坐在地上。
消毒水的气味涌进鼻腔,混合着残留的血腥味,让她想起顾明渊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没给你重新处理伤口...”
六年前她为救跳楼的学生被钢筋划伤手臂,是他在急诊室守了整夜,用棉签蘸着碘伏给她消毒。
那时他的手笨得像刚学拿筷子,碘伏涂得歪歪扭扭,却认真说:“等我成了消防员,就能更好地保护你。”
现在他躺在ICU,她的手终于能保护他了。
晨光透过ICU的玻璃照进来时,顾明渊的睫毛动了动。
窗外的天色由灰蓝转向淡金,医院外的鸟鸣隐约传来,清脆而温柔。
林晚秋正趴在床头打盹,指尖还攥着他的手腕——这是她守了八小时的姿势,怕他突然醒来看不见人。
“晚晚...”他的声音像一片被揉皱的纸,哑得几乎听不清。
林晚秋猛地抬头,眼睛里的红血丝让她看起来像只受了伤的兽。
她抓住他的手贴在脸上,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我在,我在。”
顾明渊的拇指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像在安抚受惊的小猫:“别哭...我没事。”
“你还说没事!”林晚秋抽了抽鼻子,把脸埋进他掌心,声音哽咽,“避火服后背那么大的口子,你当自己是钢铁侠?”
他笑了,牵动伤口时皱了下眉:“我知道那碎片冲你去的...我要是躲了,怎么当你一辈子的骑士?”
林晚秋的眼泪又掉下来。
她想起小时候玩过家家,他总把破树枝当佩剑,说:“公主别怕,骑士在。”后来他真成了骑士,却总把危险挡在她前面。
“顾明渊,”她吸了吸鼻子,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这次换我当你的骑士。”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眼下的青黑:“好。”
病房里的阳光越来越暖,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破了这份静谧。
林晚秋拿起来,屏幕上显示着“孙校长”三个大字。
“林医生,顾队长,”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激动,“我看了火灾现场的报道,你们真是太了不起了!
上次消防讲座孩子们意犹未尽,能不能再请你们来学校?
给孩子们讲讲火场自救,也讲讲...讲讲相爱的人怎么互相守护。”
林晚秋转头看向顾明渊,他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漫出来。
她笑着点头:“好,我们去。”
顾明渊出院那天,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
两人手牵手走过医院门口的梧桐道,落叶在脚边打着旋儿,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
风里有一丝干燥的木香,混合着初秋特有的清爽气息。
林晚秋仰头看他,阳光透过梧桐叶洒在他脸上,把那道新添的伤疤照得发亮,仿佛镀了层金色。
“看什么?”他捏了捏她的手,掌心微凉,却稳重有力。
“看我的英雄。”她踮脚亲了亲他的伤疤,柔软的唇瓣落下时,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水味和熟悉的烟草气息,“也是我的男孩。”
风掀起她的白大褂衣角,顾明渊的对讲机突然响起:“顾队,中心广场商场报火警,请求支援。”
他低头看她,眼里有歉意,更有藏不住的坚定。
林晚秋却先笑了,从包里掏出备用的医用手套塞进他口袋:“小心点,我在急救中心等你。”
梧桐叶沙沙作响,两人的影子在地上叠成一片。
远处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像在唱一首关于守护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