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蜂鸣像一把尖锐的刀，割开ICU的寂静。
那声音刺入耳膜，仿佛连空气都被切割成碎片。
林晚秋的白大褂下摆还沾着方才跑急了蹭的墙灰，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稳——她的右手搭在王大爷因缺氧而泛紫的手背，指尖触到老人皮肤下突突跳动的血管，像是触摸到了生命最原始的律动。
那种温热、跳动的触感，让她想起心跳的节奏，也提醒她时间正在流逝。
"血压75/40，乳酸6.8。"护士小周的声音带着颤，"李主任说准备开胸？"
林晚秋的瞳孔骤缩。
她低头看老人因剧烈喘息而起伏的胸廓，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挣扎。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金属器械的冷冽气息。
她突然想起昨夜值班时，王大爷攥着她的手说："林医生，我孙女今天高考，等她考完我想给她做糖醋排骨。"
"备体外循环机。"她的声音像敲在钢板上，"通知胸外科张主任来会诊，现在。"指尖在病历上快速划过，笔锋几乎要戳破纸张——六年前在急诊轮转时，她曾因犹豫半秒错过最佳抢救时间，那道疤至今刻在她心里。
这次，她不能再让任何一个"等"变成遗憾。
手术室的无影灯在头顶亮起时，林晚秋的额角己沁出薄汗。
灯光雪白刺眼，照得她眼前一片冷光。
王大爷的右肺叶像块泡发过度的海绵，每一次机械通气都挤压着本就脆弱的血管。"出血点在右下肺静脉！"器械护士举着吸引器的手在抖，鲜血顺着管道咕嘟咕嘟往外涌，染红了她浅蓝色的手术衣，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林晚秋的止血钳悬在半空，突然想起顾明渊常说的话："火场里最危险的不是明火，是你以为安全时突然垮塌的房梁。"她盯着显微镜下细如发丝的血管，喉结动了动："调小潮气量，把PEEP加到12。"止血钳精准夹住破损处，缝合线在她指尖转出银亮的弧，"小周，记着，医生的手不是尺子，是要量得出人心跳的温度。"
三个小时后，手术室门"咔嗒"一声打开时，王大爷的孙女小棠正蹲在墙角哭。
眼泪落在水泥地上，溅起小小的灰尘。
她校服领口还别着高考准考证，看见林晚秋摘口罩的动作，突然扑过来抓住她的手术衣下摆："医生，我爷爷......"
"他现在能听见你说话了。"林晚秋扯下手套，指腹蹭掉小棠脸上的泪，"等他醒了，记得提醒他糖醋排骨少放糖——肺不好的人吃太甜咳嗽。"
小棠的呜咽变成抽噎，她把攥得发皱的准考证捧到林晚秋面前："我...我考语文时作文题是《等待》，我写的是等爷爷出院给我做饭。"
林晚秋的手指轻轻抚过准考证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姑娘扎着马尾，和六年前抱着保温桶在消防局门口等顾明渊的自己，有几分相似。
她刚要说话，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声低咳。
是顾明渊。
他靠在消防局送来的折叠椅上，左胳膊还缠着纱布——三天前为救困在顶楼的孕妇，他被掉落的房梁砸伤了肩胛骨。
此刻他发梢沾着细汗，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松着，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新疤，却仍挺首腰板，像棵被砍过枝桠却不肯倒的树。
"你怎么来了？"林晚秋的声音突然哑了。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着汗水的气息。
她想起今早查房时，顾明渊还发着38度的烧，护士说他偷拔了输液管。
顾明渊没回答，只是从怀里掏出个保温盒。
掀开盖子时，藕汤的甜香混着中药味漫出来："张婶听说你又做了大手术，非让我带碗藕汤。
她说外科医生费神，要补补。"他指腹蹭过她眼下的青黑，"我在消防局等出警是等，在这儿等你下班也是等——后者更安心。"
林晚秋的眼眶热得发疼。
她想起六年前暴雨夜，自己举着"分手吧"的短信在消防局门口站了两小时，最后只等到顾明渊从火场回来时染血的背影；想起三天前顾明渊握着她的手说"我要的不是你一个人硬扛"；想起刚才手术台上，当她差点被大出血乱了方寸时，脑海里突然响起顾明渊常说的"稳住呼吸，你比自己想的更可靠"。
她突然往前一步，额头抵在他未受伤的右肩。
消毒水味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像根温柔的线，把她这些年绷得太紧的弦轻轻拢住。"顾明渊，"她的声音闷在他衬衫里，"我以前总怕...怕太依赖别人会拖后腿。"
"你救患者时是林医生，"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手掌顺着她脊背一下下拍，"但你也是林晚秋。
林晚秋可以吃张婶的藕汤，可以在我怀里哭，可以在出警时担心我，也可以在手术时被我等。"
医院花园的银杏叶正落。
风掠过树梢，带来一阵沙沙声，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在两人脚边。
两人坐在长椅上，林晚秋捧着还温的藕汤，顾明渊的左手悄悄覆上她放在膝头的右手。
他指腹有常年握水枪磨出的茧，着她因总握手术刀而有些变形的指节，像在确认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
"下周我轮休，"林晚秋突然说，"想去你家看看那盆百合——上次你说它开了。"
顾明渊的眼睛亮起来，像消防局车库里那盏永远为归队队友留的灯："好。
我还买了新的花瓶，是你上次说喜欢的青瓷釉。"
就在这时，医院广播突然响起。
甜美的女声裹着电流杂音："各科室注意，各科室注意，十分钟后将有批量伤员送达，来源为环山路化工仓库爆炸，请相关人员立即到急诊室集合。"
林晚秋猛地站起来，藕汤在保温盒里晃出涟漪。
她嗅到最后一缕藕汤的香气，还未散尽便被现实打断。
顾明渊也站起，左手习惯性去摸后腰——那里本别着对讲机，此刻却空着。
他冲她笑，露出虎牙："我送你去急诊。"
"你伤口还没好。"林晚秋皱眉。
"消防员送医生去救人，天经地义。"他弯腰捡起她落在长椅上的白大褂，抖开时一片银杏叶飘下来，"再说了...我得看着我的林医生，别又跑太急摔着。"
两人并肩往急诊室走。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株根系交缠的树。
林晚秋听见自己心跳声，和顾明渊的几乎同频。
她突然握住他的手，指尖触到他手背上三天前火场里留下的烫伤疤——那是他为救孕妇时被滚烫的窗框烙下的。
"等这次伤员处理完，"她偏头看他，"我们去拍张合照。"
顾明渊的喉结动了动，掌心的温度透过交握的手传过来："好。
就拍在消防局门口，像高中时那样。"
急诊室的红灯己经亮起。
林晚秋松开手，往抢救室跑。
脚步声回荡在走廊，如同鼓点。
顾明渊站在原地，望着她白大褂被风掀起的衣角，突然想起今早护士给他换药时，他偷偷在床头柜抽屉里塞了个小盒子——里面是枚素圈戒指，刻着两人名字的首字母。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盒子，转身往消防局跑。
风掀起他的外套，露出里面还带着医院logo的病号服。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和急诊室的急救铃声交织成一片。
而在城市另一端，环山路的天空正腾起滚滚黑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