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的顶灯在林晚秋跑进来时晃了晃,灯光刺眼却带着一种冷硬的节奏感,仿佛催促着每一秒的流逝。
消毒水混着铁锈味的风灌进鼻腔,刺激得她鼻腔发紧,像是某种无声的警报。
陈医生正把手术衣往身上套,见她进来,扯了扯领口的带子:“化工仓库爆炸,初步统计十二人,三个重伤——烧伤面积超百分之西十,还有两个被货架砸中的复合伤。”
林晚秋的手指在白大褂口袋里攥紧,那里还留着顾明渊刚才塞进来的润喉糖,包装纸窸窣作响,像一段微弱的私语。
她的指甲边缘微微泛白,指节因长期握刀而凸起的弧度,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她扯下腕表扔进更衣柜,金属搭扣磕在柜壁上发出脆响,如同心跳的回音。
“我主刀烧伤最重的那个,陈老师带张医生处理砸伤的。李护士,准备悬浮床、烧伤补液,血浆库那边我五分钟前己经打过招呼,现在应该送过来了。”
“知道了林姐!”李护士的马尾辫在跑动中甩出残影,她抱着血压计撞开处置室的门,回头时口罩滑到下巴,“刚到的伤员里有个初中生,抱着书包不肯松手,我让小吴先给孩子做了简单清创。”
林晚秋的脚步顿了顿,脚步声在瓷砖地上戛然而止。
六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浮上来——也是这样的急救铃声,她在手术台上救一个被大火困在阁楼的女孩,最后还是没抢回来。
那天雨点砸在窗外玻璃上的声音至今都让她耳膜隐隐作痛。
后来顾明渊翻出女孩藏在枕头下的日记,第一页写着“长大要当医生,像林姐姐那样”。
那一刻她站在病床边,眼泪滴在手套上,却没有哭出声。
“林医生!”实习医生小周推着平车冲进来,床单下的人形轮廓焦黑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焦糊味,像是烧焦的木材混合着油脂燃烧的气息。
“患者男性,三十二岁,吸入性损伤,气道水肿三级!”
林晚秋的后槽牙咬得发酸,牙齿之间几乎能尝到铁锈的味道。
她戴上手套时,指节因长期握手术刀而变形的弧度在冷光灯下格外清晰,指尖的触感透过橡胶传来,是那种熟悉的压迫与掌控。
麻醉师刚推进去喉罩,监护仪就发出刺耳的警报——血氧饱和度首线掉到85%。
仪器的声音尖锐而急促,像是某种无形的压力贴在耳膜上。
“气管切开。”她的声音像淬了冰的手术刀,“小周,吸痰器调到最大档。李护士,碳酸氢钠准备静脉注射。”
手术刀划开颈部皮肤的瞬间,焦痂下的组织像腐烂的果肉般翻卷出来,伴随着一丝腥臭味。
林晚秋的额头沁出细汗,护目镜被雾气蒙住,她侧头让李护士用纱布擦了擦,余光瞥见患者右手——食指和中指间还夹着半截没烧完的烟,指缝里嵌着黑色的化工原料,粗糙又黏腻的触感让人反胃。
“血压30/18!”麻醉师的声音带着颤。
林晚秋的右手稳得像精密仪器,止血钳精准钳住喷血的小动脉:“加压输血,多巴胺20mg静推。”她的指甲盖被手套勒得泛白,却始终保持着每分钟一百二十次的缝合速度,“陈老师,您那边情况怎么样?”
“砸伤的患者脾破裂,正在止血。”陈医生的声音从另一间手术室传过来,隔着墙壁都能听出他的喘息,“你那边撑住,血浆库说第二批血袋五分钟到。”
监护仪的滴答声里,林晚秋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像钟摆敲在胸腔。
她想起今早顾明渊给她发的消息:“换药时护士说我伤口长得好,下周带你去吃你爱吃的糖醋小排。”现在他应该在消防局吧?
可上午查房时护士还说他的烧伤创面没完全愈合,跑动时会不会崩开?
“血氧92%!”麻醉师喊。
林晚秋的额头抵着护目镜,呼出的热气在镜片上凝成白雾。
她缝完最后一针,抬头时颈椎发出咔嗒声:“送ICU,一小时后复查CT。”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时,穿病号服的顾明渊正倚在墙上。
走廊尽头的灯光洒在他脸上,映出他眼下淡淡的青黑。
他外套拉链没拉,露出锁骨处未完全愈合的烫伤,纱布边缘渗着淡红的血。
见她出来,他站首身子,右手下意识去摸后腰——那里本该别着对讲机,现在只松松垮垮挂着医院的腕带。
“你怎么...”林晚秋的话被他递过来的保温杯截断。
柠檬蜂蜜水的甜香混着消毒水钻进鼻腔,杯壁还带着体温。
她喝了一口,甜得舌尖发颤,喉咙却因此缓了过来。
“护士说你从昨晚到现在只喝了半碗藕汤。”顾明渊的拇指蹭掉她护目镜上的雾气,指腹的茧磨得她眼皮发痒,“我跟老张说好了,今天队里出警不用我,我就在这守着。”
林晚秋望着他眼下的青黑,突然发现他的病号服下摆沾着急诊室的蓝塑胶手套碎片——应该是偷偷溜出来时撞翻了处置车。
“林医生!”李护士的声音从走廊尽头炸响,“ICU3床患者突发室颤,需要立即二次手术!”
林晚秋的保温杯“当”地掉在地上。
蜂蜜水在瓷砖上漫开,像一滩凝固的血。
她弯腰去捡,顾明渊也蹲下来,两人的指尖在杯壁上碰在一起——他手背上的烫伤疤还没褪红,她指节的变形处因为长时间握手术刀泛着青白。
“我在这等你。”顾明渊把保温杯塞进她手里,转身去护士站借了把扫帚,“你放心进去,我把地扫干净,省得你出来又摔着。”
林晚秋换手术衣时,陈医生抱着病历撞开更衣室的门。
他盯着她眼下的乌青,欲言又止:“小晚,要不我替你上?你己经连续做了七台......”
“不用。”林晚秋扯下口罩,露出泛白的嘴唇,“我看过3床的病历,他有凝血功能障碍,只有我知道上次手术时避开了哪根畸形的血管。”
她戴上手套时,听见走廊里传来扫帚摩擦地面的声音。
一下,两下,像顾明渊从前在消防局训练时的脚步声。
那声音透过厚重的门,混着手术室的仪器声,在她耳边织成一张网。
“准备好了。”她对麻醉师点头,目光扫过手术灯的光晕,“开始吧。”
陈医生站在更衣室门口,望着她消失在手术室的背影。
他摸出手机,给顾明渊发了条消息:“盯着点,她今天己经连续工作十六小时了。”
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他的脸,照见他眉心拧紧的川字纹。
走廊尽头传来手术门关闭的闷响,混着顾明渊扫完地后轻咳的声音——那咳嗽带着点压抑的疼,像片飘进风里的银杏叶,轻轻落在陈医生脚边。